风知遥的到来,
如同一声闷雷,悄无声息却沉重地压在了金平县每一个知情者的心头。
县衙内外,一扫往日李绝麾下爪牙的跋扈之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小心翼翼的紧绷。
衙役们站得笔直,连呼吸都刻意放轻,生怕一丝不慎便触怒了那位来自落霞宗上宗、修为深不可测的仙使。
李绝更是亲自守在书房外院,神色恭谨中带着难以掩饰的焦虑,再无平日里的县令威风。
他心中如同揣了十五只吊桶,七上八下。
风知遥并未如他预想的那般召见问话,也未流露出任何明确的意向,只是索要了县志、卷宗,便独自在书房内翻阅。
这种沉默,比直接的斥责更令人不安。
远处的街角,王沐一身粗布短打,头上扣着顶破旧草帽,脸上沾染着些许尘灰,混在一群被衙役驱赶着不得靠近、却又忍不住好奇张望的闲汉之中。
他的目光低垂,看似与其他凡人无异,实则神识如同最细腻的蛛丝,遥遥感应着县衙方向那渊深似海的灵力波动。
“金丹期…”他心中再次默念,感受着那与天地灵气近乎交融的圆融气息。
他知道,自己之前的判断没错,面对这等存在,任何试图跟踪、窥探的行为都无异于自寻死路。
将记载着李绝罪证的账簿送到风知遥面前,而又不暴露自身,这简直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硬闯县衙?那是找死。
时间,就在这诡异的平静中一点点流逝。
日落月升,县衙书房内的烛火亮了一夜,直至天明。
风知遥似乎沉浸在了那些陈年卷宗之中,对外界不闻不问。
李绝在外守了一夜,脸色越来越白,眼中血丝弥漫。
他摸不透这位仙使的心思,这种未知的恐惧折磨得他几近崩溃。
王沐也在远处守了一夜,心中念头急转,他推演了无数种送出账簿可能,却又被他一一否定,这一过程…极为耗费心力!
直到翌日午后,事情才起了微妙的变化。
书房的门终于“吱呀”一声开了。
风知遥缓步走出,依旧是那身月白长袍,纤尘不染。
他目光平静地扫过院中形容憔悴的李绝,淡淡开口:“李县令。”
“下官在!”李绝一个激灵,连忙躬身应道。
“县志卷宗记载,金平县西南的金平河,发源于落霞山脉支系,水清甘冽,曾孕育沿岸数百里生灵。”
风知遥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闲聊,“我欲往河源一观,体察此地水脉灵韵。李县令可需同行?”
李绝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心中狂喜!
仙使竟主动提出让他同行?这可是天大的讨好机会!
他忙不迭地应道:“仙使垂询,下官荣幸之至!我这就去准备车驾仪仗…”
“不必。”风知遥打断他,“轻简即可,勿要扰民。”
“是是是!”李绝连连点头,回头厉声吩咐手下,“都听见了吗?轻简!不准惊扰百姓!”
他心中盘算着,即便轻简,也要带上最好的香茗、点心,以及几位机灵的随从。
风知遥不再多言,负手而立,目光似乎已投向了遥远的西南方向。
这个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迅速传到了密切关注县衙动向的王沐耳中。
他眼神猛地一亮,或许…这倒是个绝佳的机会!
风知遥要离开县衙,前往西南方向的金平河源头!
而且,他特意点了李绝同行!
这意味着,县衙内最大的阻碍将被暂时引开。
更重要的是,风知遥强调“轻简”、“勿扰民”,这意味着他不会允许李绝带上大队人马,行程也不会过于张扬。
王沐的大脑飞速运转起来。
金平河…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地方。
王家惨遭灭门,他便是坠入金平河,顺流而下才得以逃生。
那河源处水流湍急,山势渐起,林木渐茂,远离人烟。
从县城前往,有官道,也有不少崎岖小径。风知遥会走哪条路?他会以何种速度前行?
王沐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不能去赌风知遥的路线,更不能试图在半路拦截。
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账簿,“恰好”出现在风知遥必然会看到、且不会怀疑是有人刻意为之的地方。
一个金丹修士的神识感知范围极大,寻常藏匿手段根本无用。
必须利用环境,利用巧合,利用…人的心理。
王沐眼中闪过一丝决断,身影迅速消失在人群之中。
他并未返回凡尘阁,而是径直出了城,朝着西南方向疾行而去。
他选择了一条极为难走、但足以俯瞰部分官道的山林野径。
他体内炼气六层的灵力全力运转,身法迅捷如风。
同时,他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神识,只维持在辅助赶路和规避危险的程度,绝不向外肆意探查,以免引起远方那位存在的丝毫警觉。
终于,在一个视野开阔的山脊背阴处,王沐这才停下了脚步。
这里,下方不远处就是蜿蜒的官道,而官道再往外,则是奔流不息的金平河。
他找了一处茂密的灌木丛藏身,如同最耐心的猎手般屏息凝神。
他从怀中取出了那两本至关重要的账簿,将账簿以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
王沐看着它们,眼神复杂。
这里面,浸透着金平县无数凡人的血泪,也承载着他王家灭门的血海深仇,更承载着扳倒李绝的希望!
如今,他要将它们送出去,赌这一个渺茫的希望。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动作。
他并未在账簿上附加任何神识印记或灵力波动——那在金丹修士的眼中无异于是黑夜的明灯。
他只是仔细地调整着油布包裹的角度,让它看起来像是从上游冲下来,偶然被河滩乱石卡住,又被水流不断冲刷,半掩半露,于露出石头的账簿表面放置了一块拇指大小的铜镜。
铜镜不大,若不是特定的角度看来,根本就不会反射阳光,也不容易引起他人的注意。
他计算着角度,确保它从官道方向看来,不会太显眼,但若有人恰好走到河边,就会看到从铜镜中反射而出的阳光,又或神识扫过那片区域,便很难忽略。
他甚至小心翼翼地用些微湿泥涂抹在包裹边缘,制造出被河水浸泡已久的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