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疯了?!亲手锻造?!”
刘星的声音在安静的宿舍里炸开,尖锐得像是一把锥子。
他指着墙角那堆冰冷的金属板材,又指了指凌天那双因为缝纫而布满细小红点的手,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反复碾压。
“大哥!那是金属!是机械手!你知道那玩意儿有多复杂吗?关节!传动!几百个零件!我们有3d打印,最高精度的光固化,打印出来再做旧上色,谁能看得出真假?”
刘星觉得自己的建议已经不能更合理了。
这才是现代coser该有的思路。
然而,凌天只是摇了摇头。
他平静地看着刘星,那眼神里没有一丝疯狂,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理智。
“我需要的,不是‘看起来像’。”
“是‘感觉像’。”
“感觉?”刘星彻底懵了,“什么感觉?金属的感觉?”
“对。”
凌天伸出自己的右手,在灯光下缓缓翻动。
“我要亲手感受到,金属的重量压在手臂上是什么感觉。我要感受到,它冰冷的触感,是如何隔绝皮肤与空气的。我要感受到,当我想握紧拳头时,指关节是如何通过一个个齿轮和连杆,僵硬地传递我的意志。”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记记重锤,敲在刘星的心上。
“我必须亲身感受那份,与血肉之躯彻底剥离的隔阂感。否则,我永远无法理解,一个失去双臂、被当做‘武器’养大的少女,她的内心世界,到底是一片怎样的荒原。”
刘星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凌天要的是一把钥匙。
一把能打开角色灵魂的,沉重且带着伤痛的钥匙。
凌天花了一整天的时间。
他跑遍了大学的机械工程学院,咨询了城市里所有知名的模型工作室。
得到的答案,无一例外,都是摇头。
“小伙子,理论上可行,但成本和时间……你这是艺术创作,不是工业项目啊。”
“用金属做?还要求关节活动?别开玩笑了,这精度要求太高了,手工根本不可能。”
希望一点点被磨灭。
直到黄昏,在城市最边缘,一个即将被拆迁的工业区里,凌天找到了最后的目标。
那是一家连招牌都已锈迹斑斑的铁匠铺。
铺子很小,很破,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煤灰与铁锈混合的气味。
一个赤着上身,肌肉虬结的老人,正叮叮当当地敲打着一块烧红的铁料。
“老师傅,打扰一下。”凌天开口。
老铁匠停下手中的活计,抬起头,用一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打量着凌天。
“有事?”声音沙哑,像两块铁在摩擦。
“我想向您请教,如何用金属,打造一双这样的手。”
凌天拿出手机,调出薇尔莉特义手的设定图。
老铁匠只瞥了一眼,就嗤笑出声。
“呵,又是你们这些搞动漫的小年轻。”他拿起旁边的茶缸,灌了一大口浓茶,“精巧、漂亮,看着花里胡哨。这是工艺品,不是我这儿敲铁疙瘩的活儿。我这铺子,只打农具和菜刀。”
他挥了挥手,像是赶苍蝇。
“走吧,别耽误我干活。我这老店下个月就关门了,没工夫陪你们玩过家家。”
刘星在一旁急得直搓手。
凌天却没走。
他上前一步,目光没有落在设定图上,而是落在了铁砧上那块烧红的铁料上。
“这块铁,是t8碳素工具钢。”凌天轻声说,“火候过了五分,再多敲三锤,内部就会出现暗裂。”
老铁匠握着茶缸的手,猛地一顿。
他抬起眼,重新审视着眼前的年轻人。
凌天没有理会他的惊讶,继续说道:“您刚才的锤法,一共三十二式,是‘乱披风’的简化版。发力沉猛,但收力太散。您年轻时,手腕应该受过伤。”
“你……”老铁匠的脸色彻底变了。
凌天从口袋里,拿出了那块用绒布包好的祖母绿胸针。
他解开绒布,将那枚流淌着沉静光辉的宝石,递到老铁匠面前。
“这块石头,是我用两天时间,从一块废料里亲手磨出来的。”
老铁匠看着那枚宝石,看着上面温润的手工打磨痕迹,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他终于明白,眼前这个年轻人,不是来玩的。
他是来“求道”的。
“你小子……”老铁匠放下茶缸,站起身,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是个疯子。”
凌天没有否认。
“我想借用您的工具,还有您的智慧。”他微微躬身,“我需要它,不只是像,而是成为它。我需要它的重量,它的冰冷,它的灵魂。”
老铁匠沉默了很久。
铁匠铺里,只剩下风箱残余的呼呼声。
最终,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这辈子,打了五十年铁,没想到关门前,还能碰上你这么个怪胎。”
他从墙上,取下另一把小号的铁锤,扔给凌天。
“钛合金太软,不锈钢太脆。就用这个。”他指向墙角一堆不起眼的金属,“锰钢,够硬,也够重。”
“小子,想好了。这活儿,可比你磨石头,要苦一百倍。”
“我准备好了。”
“叮——当——”
清脆而富有节奏的敲击声,在这间即将被遗忘的铁匠铺里,重新响起。
那声音,将持续整整五天五夜。
第一天,凌天学的是如何掌控炉火的温度。
他的手,被滚烫的火星烫出了一个个水泡。
第二天,他学的是如何用铁锤给金属塑形。
虎口被震得鲜血淋漓,整条手臂都肿了起来。
刘星看不下去,几次想冲进去把他拉出来。
但每次,都被老铁匠一个冰冷的眼神给拦了回去。
“让他自己熬。”老人说,“这股劲儿,熬过去了,就是宝。熬不过去,就是个屁。”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
凌天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
敲打,淬火,拼接,打磨。
他的眼中,已经没有了时间,没有了外界的一切。
只有手中那逐渐成形的金属零件,和老铁匠偶尔一句言简意赅的指点。
当最后一个零件被完美地铆接在一起时,凌天扔下手中的工具,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刘星一个箭步冲上去,扶住了他。
“阿天!你没事吧!”
凌天没有回答。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工作台上那双,静静躺着的,银色的手。
它们不再是零散的部件。
而是一双完整的,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充满了机械美感的“义手”。
每一个关节,每一根手指,都由几十个细小的零件精密地组合而成。
表面上,还残留着手工锻打留下的,独一无二的纹路。
它们看起来,是那么的沉重,那么的坚硬,那么的……没有人气。
在老铁匠和刘星的注视下,凌天挣扎着站起来。
他伸出自己那双布满了伤痕和老茧的手,缓缓地,将它们套进了那双金属义手中。
“咔哒。”
卡扣合上的声音,清脆而决绝。
那一瞬间。
一股无法形容的寒意,顺着他的指尖,沿着他的手臂,瞬间侵入了他的心脏。
好重。
好冷。
他试着弯曲手指。
意念,通过神经,传递到手臂的肌肉。
肌肉牵动着义手内部的连杆。
连杆带动着齿轮。
齿轮,再驱动着金属的指节。
一个简单的“握拳”动作,却仿佛隔着万水千山。
他成功了。
他用最笨拙的方式,体验到了角色万分之一的感受。
这份“感觉”,让他的灵魂,与那个名叫薇尔莉特的少女,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链接。
“疯子……”老铁匠看着这一幕,喃喃自语,眼中却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欣赏与激动。
全套服装,所有道具,准备齐全。
刘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像是刚打完一场世界大战。
“终于……终于结束了。”他拍着凌天的肩膀,“走,回去,你先睡他个三天三夜,然后我们开始练习……”
他的话,又一次卡住了。
凌天没有丝毫要休息的意思。
他只是低着头,用那双金属的手,笨拙地,反复做着张开、握紧的动作,像是在适应一个新的器官。
“刘星。”他忽然开口。
“啊?”
“我们去个地方。”
“去哪儿?不回去睡觉吗?”
“去旧货市场。”
半小时后。
在城南那个巨大而杂乱的旧货市场里。
凌天站在一个堆满了废旧电器的摊位前,停下了脚步。
他的目光,锁定在一台满是灰尘的,老式英文打字机上。
黑色的金属外壳,圆形的玻璃键帽,古老而优雅。
在刘星困惑不解的目光中。
凌天伸出了他那只冰冷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右手。
用一根僵硬的金属食指,轻轻地,敲下了一个按键。
“咔哒。”
一声清脆的、来自上个世纪的声响,在喧嚣的市场里,清晰可闻。
薇尔莉特·伊芙加登的旅途,还差最后一步。
她需要学会,如何用这双冰冷的手。
去书写,人世间最温暖的,那个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