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体,沉重地压在两人之间。石门上的古老文字像是在无声地嘲笑着他们此刻的处境。
凌曜的视线死死锁在那对白玉手印上,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弦。他向来擅长破解各种难题,无论是复杂的谜题还是致命的陷阱,他总能找到逻辑的缝隙,用绝对的理性将其瓦解。但此刻,这个机关要求的不是智慧,不是力量,而是他最不愿、也最不擅长应对的东西——信任。
尤其是对她。
那个记忆碎片里对他恨之入骨的女人。
那个此刻站在他身后,呼吸轻浅却带着明显戒备的女人。
他能感觉到苏玥的目光落在他背上,像细小的针尖,不痛,却让人无法忽视。她在等待,等待他的决定,或者说,等待他再次证明他的冷酷和不可信赖。
这种被审视、被防备的感觉,像一团棉絮堵在他的胸口,闷得他几乎要喘不过气。烦躁感再次升腾,混合着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挫败。
他向来独断专行,何曾需要向人解释,又何曾在意过他人的看法?可偏偏,身后这个女人,她一个细微的眼神,一句轻飘飘的话语,就能轻易搅乱他引以为傲的冷静。
“没有其他路。”凌曜终于开口,声音干涩,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侧过身,目光掠过苏玥苍白的脸,最终落在她紧抿的唇瓣上。“只能试试这个。”
苏玥没有立刻回应。她看着那对手印,又看向凌曜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那里面此刻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像是压抑的怒火,又像是某种更深沉的东西。她想起镜中那个冷酷下令诛杀她全家的“凌曜”,想起他毫不留情甩开她手的样子,心脏就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疼得发颤。
信任他?凭什么?
就凭他刚才击碎了几面镜子?那或许只是为了他自己能顺利通关而已。
见她迟迟不动,凌曜眼底最后一丝耐心也耗尽了。他上前一步,不容置疑地抓住她的手腕。
“你干什么!”苏玥像受惊的兔子,猛地向后缩,眼中惧色与恨意交织。
“通关。”凌曜言简意赅,力道大得不容她挣脱,直接拖着她的手按向其中一个手印凹槽。同时,他自己的右手也重重地按在了另一个凹槽上。
冰冷的玉石触感瞬间传来,沿着手臂蔓延,仿佛要冻结血液。
两人手掌接触凹槽的刹那,石门微微震动了一下。刻度条最底部亮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白光,像风中残烛,挣扎着闪烁了两下。
然后,就在凌曜以为有戏的瞬间——
“嗡……”
一声沉闷的、带着明显否定意味的嗡鸣从石门内部传来。
那丝微弱的光芒瞬间熄灭,刻度条恢复死寂的灰暗。
一个毫无感情的空洞提示音响起,清晰地回荡在狭小的空间里:
“信任不足。”
四个字,如同四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入两人之间那道看不见的鸿沟。
凌曜的手还按在凹槽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一股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如同岩浆般涌上心头,灼烧着他的理智。他习惯了掌控,习惯了用力量和智慧碾压一切障碍,却第一次在一个看似简单的“信任”测试面前,碰得头破血流。
信任不足?
他甚至不知道所谓的“信任”到底需要达到什么程度!是这个女人必须像依赖神明一样依赖他?还是他必须像个傻子一样对她毫无保留?
荒谬!
苏玥缓缓地将自己的手从冰冷的玉石上抽了回来,指尖还在微微颤抖。她垂下眼睫,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她眼底翻涌的情绪。她轻轻活动了一下被凌曜攥得发红的手腕,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却像最锋利的针,精准地刺入了凌曜耳膜:
“看吧,我们之间…根本没有信任。”
这句话,轻飘飘的,没有指责,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认命般的、彻骨的冰凉。
却比任何歇斯底里的控诉都让凌曜难以承受。
“闭嘴!”他猛地收回手,转身面对她,胸膛剧烈起伏,眼神阴沉得可怕,里面翻滚着压抑的怒火和某种被戳中痛处的狼狈,“你以为我想和你有什么狗屁信任?如果不是这个该死的游戏……”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到苏玥抬起头,那双清亮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水光,却没有一滴眼泪落下。那里面没有恨了,也没有怕,只剩下一种空茫的、仿佛看透了一切的了然和疲惫。
这种眼神,比恨意更让他心悸。
“是啊,只是因为游戏。”苏玥轻轻重复了一遍,嘴角扯出一个极淡、极苦涩的弧度,“所以我们不必勉强。凌队长,想办法用你的方式解决问题吧。我……配合就是了。”
她不再看他,将视线转向周围冰冷诡异的镜墙,仿佛那些扭曲的影像都比眼前的他更值得关注。
凌曜剩下所有未出口的、带着戾气的话语,全都堵在了喉咙里。一股莫名的、尖锐的刺痛感,毫无预兆地刺穿了他的胸腔,比苏玥之前任何一次带着恨意的眼神都要来得猛烈。
他讨厌这种感觉。讨厌这种失控,这种被情绪左右的状态。
他猛地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胸腔里那股灼热的怒火和莫名的刺痛被强行压制,如同将沸腾的岩浆强行封入冰层之下。他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冰冷,像两把手术刀,开始一寸寸地扫描这扇石门和周围的镜壁。
信任?去他妈的信任。
他凌曜,从不把希望寄托在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上。
一定有其他方法。任何机关,只要存在,就必然有其运行的逻辑和原理,有其核心的能量节点和结构弱点。所谓的“情感能量”,无非是一种特殊的精神波动或者能量频率,这个石门是一个接收器和验证器。既然正向的“信任”能量无法提供,那么……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测器,掠过石门上每一道纹路,感受着空气中极其微弱的能量流动。精神力高度集中,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慢了下来,连苏玥那轻浅的呼吸声都变得遥远。
苏玥站在一旁,看着他迅速进入那种绝对理性的状态,心底五味杂陈。她痛恨他的冷酷和霸道,却又不得不承认,在这种绝境之中,他这种近乎非人的冷静和强大的能力,是他们活下去的唯一希望。这种矛盾撕扯着她,让她感到无比疲惫。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迷宫中偶尔还会传来细微的、来自其他方向的镜面破碎声或者其他模糊的声响,显示着其他队伍也在挣扎求生。
突然,凌曜的目光定格在石门与右侧镜墙接缝处的一个极其不起眼的角落。那里有一道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细微的裂纹。若不是他精神力高度集中,对能量流动异常敏感,根本无法察觉那里正散发着一丝极其微弱、与石门主体格格不入的能量波动——一种冰冷的、带着锈蚀感的机械能量,而非石门本身那种温润的、偏向精神感应的能量。
“找到了。”凌曜的声音打破沉寂,带着一丝发现猎物弱点的冷冽。
苏玥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只看到一片昏暗:“找到什么?”
“备用路径。”凌曜言简意赅。他走上前,蹲下身,指尖凝聚起一丝极其细微的精神力,如同探针般,小心翼翼地触碰那道裂纹。“这个迷宫,或者说这个‘心映之室’,并非完全依赖唯心主义的力量。它本身是一个巨大的、精密的造物。有主系统,就必然有维持其运转的底层能量线路和……应急维护通道。”
他的指尖感受到了一丝微弱的抵抗和反馈。“情感验证是开启‘正门’的钥匙。但如果钥匙丢了,或者像我们这样,根本配不出合适的钥匙……”他顿了顿,语气没有任何起伏,“那就只能尝试从‘后门’进去,或者……直接给门锁供电的系统造成一点小小的‘过载’。”
苏玥听懂了他的意思,心脏微微一紧:“你要强行破坏?”
“是绕行。”凌曜纠正道,目光依旧锁定在那道裂纹上,“强行破坏核心会引起不可控的后果。但任何一个复杂系统,为了维持自身稳定和便于维护,都会留下一些非核心的、脆弱的接口。找到它,输入错误的、或者过量的指令,就有可能引发系统局部的逻辑错乱,从而为我们打开一条缝隙。”
他收回手,站起身,看向苏玥,眼神是纯粹的命令式:“需要你帮忙。”
“怎么做?”苏玥下意识地问。即使内心对他充满不信任,但求生的本能让她无法拒绝。
凌曜指向他们来时通道的几面特定位置的镜子,又指了指石门上方几个几乎看不见的微小反光点。“看到那几面镜子和上面的折射节点了吗?我需要你,在我将精神力探入这个能量接口的同时,用你的治愈回响——不是治疗,而是将其纯粹的能量,以特定频率,同时照射那几个节点。”
他详细说明了每个节点需要承受的能量强度和频率,要求精确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并且几个节点的照射必须完全同步,误差不能超过零点一秒。
“我的精神力会冒充一种具有极高权限的‘维护指令’冲击接口,而你的能量同时照射那几个节点,会造成整个石门能量感应在瞬间的‘致盲’和逻辑冲突。就像同时有太多强光射入眼睛,它会暂时失去判断力,门锁可能会在那一刻失效。”凌曜解释道,语气凝重,“但是,这个过程极其危险。我的精神力冲击不能多一分,也不能少一分,否则要么无效,要么可能引发系统反噬。而你的能量照射,但凡有一个节点出错,或者时间上有细微偏差,都会导致失败,同样可能触发防御机制。”
他盯着苏玥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我们不能有任何失误。你,能做到绝对精确,并且……毫不迟疑吗?”
章末钩子:他找到了方法,但需要苏玥配合完成一个极其精密的操作,不能有丝毫差错和怀疑。
苏玥看着凌曜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睛,又看了看那几个需要精准操控的节点,心脏沉沉地跳动着。这不只是对她能力掌控度的考验,更是对她心理素质的极致挑战。在内心深处对他充满不信任和隔阂的情况下,她能否摒除一切杂念,完成这场需要绝对默契的配合?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微微蜷缩,淡绿色的回响光芒在掌心若隐若现。
“我……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