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 年 9 月的南方小城，暑气终于渐渐消退，梧桐树叶开始泛黄，风里带着几分清爽的凉意。县中学的操场上，初三（2）班的体育课正进行到自由活动时间，男生们在篮球场上奔跑追逐，女生们则三三两两地坐在树荫下聊天，叽叽喳喳的声音像枝头的麻雀，充满了青春的活力。
张小莫坐在操场边的石阶上，手里捧着一本数学练习册，正低头演算着一道几何题。她的铅笔尖在草稿纸上反复勾勒着辅助线，眉头微微皱着，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 这道题她已经琢磨了快十分钟，却还是没找到解题思路。
“喂，张小莫，发什么呆呢？”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紧接着，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回头一看，是同班的赵磊，正站在她身后，手里拿着一个皱巴巴的巧克力包装纸，脸上带着几分腼腆的笑容。
赵磊是班里的 “富二代”，父亲在县城开了家小工厂，家境比班里其他同学都要好。以前他总是穿着最新款的耐克鞋，背着名牌书包，口袋里还经常揣着各种进口零食，是班里很多同学羡慕的对象。可最近，张小莫发现赵磊变了 —— 他脚上的耐克鞋换成了一双国产的回力鞋，书包也换成了普通的帆布包，连平时经常吃的进口巧克力，也换成了小卖部里一毛钱一块的水果糖。
“没什么，就是这道数学题有点难。” 张小莫把练习册往旁边挪了挪，给赵磊腾出个位置，“你怎么也不去打球？”
赵磊坐在她身边，从口袋里掏出半块用锡纸包着的巧克力，递到她面前：“给你，香港带回来的巧克力，尝尝？”
张小莫愣了愣，看着那块巧克力 —— 锡纸包装上印着繁体的 “香港制造” 字样，还有一个小小的紫荆花图案，显然是香港回归后从那边带回来的。她长这么大，只在电视上见过巧克力，从来没吃过，心里既好奇又有些不好意思：“不用了，你自己吃吧，我不爱吃甜的。”
“没事，我这还有呢。” 赵磊把巧克力塞到她手里，语气很真诚，“我爸上次去香港考察，带回来不少，这半块你拿着，就当…… 就当是我请你帮我讲题的报酬。”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这巧克力看着高级，其实甜得发苦，我不太爱吃。”
张小莫接过巧克力，指尖触到锡纸的冰凉，心里泛起一丝暖意。她小心翼翼地剥开锡纸，露出里面深棕色的巧克力，一股浓郁的甜香扑面而来，让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她掰下一小块，放进嘴里，细细地品味着 —— 巧克力在舌尖慢慢融化，先是浓郁的甜味，可没过几秒，就透出一股淡淡的苦味，像中药一样，让她的舌尖瞬间发麻。
“怎么样？是不是甜得发苦？” 赵磊看着她皱着眉头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我第一次吃的时候，还以为是坏了呢，后来我爸说，好的巧克力都是这样，先甜后苦，跟人参似的。”
张小莫点点头，把剩下的巧克力重新包好，放进书包里：“确实有点苦，不过还挺特别的。谢谢你，我回去给我妈也尝尝。” 她想起母亲这辈子都没吃过巧克力，更别说香港带回来的巧克力了，心里想着一定要留些给母亲尝尝。
“你妈要是爱吃，下次我再给你带。” 赵磊挠了挠头，眼神有些闪躲，“不过…… 可能下次就没有了。我爸的工厂最近不太好，香港那边的订单少了很多，他说可能要缩减开支，以后…… 以后可能很少去香港了。”
张小莫这才明白，赵磊为什么会突然变 “节俭”—— 原来他家里的工厂也受到了香港金融风暴的影响，生意不如以前好了。她看着赵磊略显失落的神情，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没关系，以后咱们可以一起学习，我帮你讲数学题，你…… 你可以给我讲你去香港的见闻，这样也很好。”
赵磊眼睛亮了起来，用力点点头：“好啊！我爸说香港可漂亮了，有很多高楼大厦，还有很多好吃的小吃，等以后我家工厂好转了，我带你去香港玩！”
体育课结束后，张小莫背着书包往家走，书包里的巧克力硌着她的后背，提醒着她这是赵磊的心意。她想起赵磊说的 “巧克力甜得发苦”，突然觉得，生活有时候也像这巧克力一样，表面看起来很甜蜜，可背后却藏着不为人知的苦涩 —— 就像赵磊家的工厂，以前看起来很风光，可实际上却面临着订单减少的困境；就像她自己的家，虽然父亲已经康复，不再跑长途，可家里的经济条件依旧不好，母亲每天还是要起早贪黑地操持家务，父亲在工厂打工也很辛苦。
回到家时，母亲正在缝纫机前忙碌，手里缝补着父亲的旧衣服。缝纫机是母亲结婚时买的，已经用了二十多年，机身已经有些生锈，运转起来还会发出 “咯吱咯吱” 的响声，却依旧是家里最常用的家电 —— 母亲经常帮邻居缝补衣服，赚点零花钱补贴家用。
“妈，我回来了。” 张小莫放下书包，走到母亲身边，从书包里掏出那半块巧克力，“您看，这是同学给我的香港巧克力，您尝尝。”
母亲停下手里的活，看着那块巧克力，眼神里满是惊讶：“香港的巧克力？这么贵重的东西，你怎么不吃？给我吃浪费了。”
“我已经吃过了，有点苦，您尝尝，就当尝个新鲜。” 张小莫把巧克力递到母亲嘴边，语气很撒娇，“您这辈子都没吃过巧克力，今天一定要尝尝。”
母亲拗不过她，只好咬了一小口，细细地品味着。巧克力的甜味在她嘴里散开，让她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可没过几秒，苦味就透了出来，让她忍不住皱了皱眉：“这巧克力怎么还带苦味啊？跟咱们家的咸菜似的，先咸后淡，它是先甜后苦。”
张小莫忍不住笑了起来：“赵磊说，好的巧克力都是这样，先甜后苦，跟人参似的。您觉得好吃吗？”
“好吃，就是太贵了，以后别让同学给你带了，咱们家条件不好，不能总占别人便宜。” 母亲把剩下的巧克力还给她，又拿起针线，继续缝补衣服，“你爸今天回来得早，说要给咱们带好东西，你赶紧去洗手，准备吃饭。”
张小莫点点头，刚要去洗手，就看到父亲提着一个网兜走进了家门，网兜里装着一个圆圆的罐头，罐头瓶上印着彩色的图案，看起来很精致。
“小莫，快来看，爸给你带好东西了！” 张建国把网兜放在桌子上，脸上带着兴奋的笑容，“今天工厂老板去香港出差，回来给每个员工都带了一罐香港的菠萝罐头，说是那边的特产，特别好吃。”
张小莫和母亲赶紧围了过来，看着那个菠萝罐头 —— 罐头瓶上印着鲜艳的菠萝图案，还有繁体的 “香港制造” 和 “菠萝罐头” 字样，标签边缘还印着一个小小的紫荆花，和赵磊给的巧克力包装上的图案很像。
“这罐头看着真高级，得不少钱吧？” 母亲拿起罐头，仔细地打量着，眼神里满是好奇，“咱们家还是第一次吃香港的罐头呢。”
“老板说这是特意从香港带回来的，不要钱，给咱们尝尝鲜。” 张建国坐在椅子上，喝了口凉茶，“我听老板说，香港的水果罐头特别有名，尤其是菠萝罐头，甜得很，比咱们家自己腌的菠萝好吃多了。”
张小莫看着那个菠萝罐头，心里充满了期待，恨不得立刻打开尝尝。可母亲却把罐头拿了起来，走到缝纫机前，打开抽屉，把罐头放了进去，然后锁上了抽屉：“这罐头这么贵重，先放着，等过年的时候再吃，到时候咱们一家人一起尝尝。”
“妈，现在吃不一样吗？” 张小莫有些不解，她很想现在就尝尝香港的菠萝罐头是什么味道。
“现在吃太浪费了，过年的时候吃，才有过年的气氛。” 母亲的语气很坚定，“你爸在工厂打工这么辛苦，老板才给了一罐，咱们得省着点吃。再说了，你奶奶还没吃过呢，等过年的时候，让她也尝尝。”
张小莫没有再说话，她知道母亲是想把好东西留到特殊的日子吃，也想让奶奶尝尝鲜。她看着缝纫机抽屉上的锁，心里暗暗发誓，等将来自己有能力了，一定要买很多很多香港的菠萝罐头，让母亲和奶奶天天都能吃到。
从那天起，那个香港菠萝罐头就被锁在了缝纫机的抽屉里，成了家里的 “宝贝”。母亲每天都会打开抽屉，看看那个罐头，然后再小心翼翼地锁上，标签被她反复摩挲，渐渐变得有些发白，可她依旧爱不释手。有时候邻居来家里串门，母亲还会特意打开抽屉，让邻居看看那个罐头，脸上带着自豪的笑容：“这是我家建国从香港带回来的菠萝罐头，等过年的时候，咱们一起尝尝。”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就到了年底。张小莫的学习成绩有了很大的进步，数学成绩更是从班里的中等偏下，一跃成为班里的前十名，还拿到了学校的 “进步之星” 奖状。父亲在工厂的工作也很稳定，老板很赏识他，还给他涨了工资。母亲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头发里的白发似乎也少了些，指关节上的裂口也渐渐愈合了。
除夕那天，家里格外热闹。母亲早早地就起床，开始准备年夜饭，炖了鸡肉，炒了鱼肉，还做了一大桌的菜，都是平时很少吃的。奶奶也精神很好，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看着母亲忙碌的身影，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妈，咱们把那个菠萝罐头打开吧，今年过年，正好尝尝。” 张小莫帮母亲摆着碗筷，心里还惦记着那个香港菠萝罐头。
母亲点点头，从缝纫机抽屉里拿出那个罐头，小心翼翼地打开。一股浓郁的菠萝香味扑面而来，罐头里的菠萝块金黄饱满，看起来格外诱人。母亲把菠萝块盛在一个白色的瓷盘里，端到桌子上：“来，大家尝尝，香港的菠萝罐头，看看好不好吃。”
张小莫迫不及待地夹了一块，放进嘴里 —— 菠萝块甜中带着一丝酸味，汁水丰富，比她吃过的任何水果都要好吃。父亲和奶奶也尝了一块，脸上都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真好吃，比咱们家自己腌的菠萝好吃多了。” 父亲一边吃，一边说，“等明年，我再努力工作，争取多赚点钱，带你们去香港，尝尝那边的新鲜菠萝。”
“好啊！” 张小莫兴奋地拍手，“到时候咱们还要去香港的迪士尼乐园，去看高楼大厦，去吃很多很多好吃的！”
母亲看着一家人开心的样子，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好，咱们一起去香港，看看咱们国家的香港到底有多美。”
吃完年夜饭，一家人坐在院子里，看着天上的烟花，手里拿着剩下的菠萝罐头，心里充满了幸福。张小莫看着那个空了的罐头瓶，标签已经被摩挲得发白，却依旧印着清晰的 “香港制造” 和紫荆花图案。她突然觉得，这个罐头瓶不再是一个简单的容器，而是一个时代的证物 —— 它见证了香港回归祖国的历史性时刻，见证了普通家庭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也见证了她和家人一起努力、一起奋斗的岁月。
她小心翼翼地把罐头瓶收了起来，打算用它来装铅笔。她知道，这个罐头瓶会像那个铝饭盒一样，成为她人生中最珍贵的回忆，激励着她不断前进，为了自己的梦想，为了家人的幸福，也为了祖国的繁荣富强，努力奋斗。
春节过后，新学期开始了。张小莫把那个香港巧克力的锡纸和菠萝罐头瓶都带到了学校，放在书桌的抽屉里。每当她学习累了，或者遇到困难想放弃的时候，就会拿出这些东西看看，想起赵磊的鼓励，想起母亲的笑容，想起父亲的期望，心里就会重新充满力量。
她知道，香港回归后的日子里，虽然生活依旧有很多困难，有很多 “甜得发苦” 的时刻，但只要一家人齐心协力，只要国家越来越强大，就一定能克服所有的困难，迎来更加美好的未来。而那些来自香港的 “甜蜜舶来品”，也会成为她记忆中最温暖的片段，提醒着她，无论生活有多苦，都要保持对未来的希望，像巧克力一样，先苦后甜，像菠萝罐头一样，在平凡的日子里，绽放出属于自己的光芒。
有天下午，张小莫在整理书桌时，发现赵磊给的那半块巧克力已经有些融化了，她赶紧把它放进书包里，打算回家给母亲吃。她想起赵磊说的 “巧克力像人生，先甜后苦”，突然觉得，自己的人生或许也会像这巧克力一样，虽然现在有些苦，但只要坚持下去，将来一定会迎来甜蜜的时刻。
她背着书包，走出教室，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看着远处的天空，心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 她相信，总有一天，她会考上理想的大学，会带着父母去香港，会让家人过上幸福的生活，也会为祖国的建设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而那些来自香港的巧克力和菠萝罐头，会成为她追梦路上最珍贵的陪伴，见证她的成长，见证祖国的繁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