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 年的春日，南方小城的人民公园格外热闹。刚过上午九点，北门的相亲角就挤满了人，各色纸牌在春风里晃得人眼晕 —— 有的用红笔写着 “男，30 岁，国企干部，有房有车”，有的贴着泛黄的证件照，照片上的人脸被岁月磨得模糊，只有 “本科”“月薪 500” 的字样格外醒目。林慧攥着一张硬纸板，站在人群边缘，手指反复摩挲着纸板上的字迹，指腹的薄茧蹭得纸面沙沙响。
纸板是她前一晚熬夜做的，用的是张小莫淘汰的笔记本封面，米黄色的纸面上，“女，26 岁，本科，外企白领” 八个字用黑色马克笔写得工整又醒目，下面还特意标注了 “身高 165cm，无不良嗜好”。为了让纸牌更显眼，她还在边角贴了圈红色的皱纹纸，风一吹，像团跳动的火苗，却没给她带来半分暖意。
“大姐，你家姑娘是外企的啊？” 旁边一个穿碎花衬衫的大妈凑过来，眼神扫过纸牌，带着几分羡慕，“现在外企可是香饽饽，工资高，福利好。我家小子在纺织厂当工人，每月才 320，想找个本科姑娘都难。”
林慧勉强笑了笑，心里却像压着块石头。自从张小莫 24 岁从师范大学毕业，又跳槽去了外企，她就没少为女儿的婚事操心。小城不比大城市，姑娘家过了 25 岁还没对象，就会被人说闲话。前几天去菜市场买菜，卖豆腐的王婶还拉着她说：“慧啊，小莫都 26 了，再不找对象就晚了，女人这辈子，嫁个好人才是正经事，工作再好有啥用？”
这些话像根刺，扎得林慧坐立难安。她知道女儿心气高，总说 “要先搞事业，再谈感情”，可在她眼里，女人终究要找个依靠，尤其是在这房价涨得离谱的年月，要是能找个有房有积蓄的婆家，女儿以后的日子也能轻松些。
“姑娘在哪家外企上班啊？月薪多少？” 一个穿中山装的大爷走过来，手里捏着个小本子，上面记满了相亲对象的信息。他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眼神里带着审视，“我家儿子在银行当主任，月薪 600，有套 80 平的房子，要是你家姑娘有意，咱们可以约着见个面。”
林慧赶紧点头，刚要递上提前准备好的联系方式，就被一个洪亮的声音打断：“等会儿！这姑娘我先看中的！”
人群分开一条道，一个秃顶男人走了过来。他穿着件不合身的深灰色西装，领口处的扣子崩掉了一颗，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秋衣。男人走到林慧面前，没等她开口，就猛地掀开西装外套，亮出别在腰带上的钥匙串 —— 一大串钥匙叮当作响，其中一把银色的防盗门钥匙格外显眼。
“看见没？市中心两套房，都是全款买的！” 男人的声音带着炫耀，唾沫星子溅在林慧的纸牌上，“我今年 35，在贸易公司当经理，每月最少能赚 1000。你家姑娘要是跟我处对象，结婚就给她买三金，生二胎就把房产证上加她的名！”
“生二胎” 三个字像颗炸雷，在林慧耳边轰然炸开。她愣了愣，刚要开口说 “我们小莫还没考虑这么多”，就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妈，咱们回家！”
张小莫站在人群外，手里还提着刚从单位带回来的文件袋，脸色苍白得像纸。她今天本来在公司加班，同事说看见她母亲在人民公园的相亲角，她心里一紧，跟领导请假就往这边赶，没想到刚到就听见这么荒唐的话。
“小莫？你怎么来了？” 林慧有些慌乱，赶紧把纸牌往身后藏，“我就是…… 就是来公园散步，顺便帮你看看……”
“帮我看看？看什么？看谁能给我开‘生二胎加名’的条件吗？” 张小莫的声音发颤，伸手从母亲手里抢过纸牌，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她看着纸牌上 “本科”“外企白领” 的字样，突然觉得无比讽刺 —— 她寒窗苦读十几年，从城郊的民办小学读到师范大学，又拼命跳槽进外企，不是为了成为别人口中 “生二胎就能加名” 的商品。
秃顶男人脸色一沉，伸手就要去抢纸牌：“姑娘，你怎么说话呢？我好心跟你谈对象，你这是什么态度？现在多少姑娘想嫁我这样的？有房有车，还愿意加名，你别不知好歹！”
“不知好歹？” 张小莫冷笑一声，双手抓住纸牌的两端，猛地一撕。“刺啦” 一声，米黄色的纸板被撕成两半，“本科”“外企白领” 的字迹裂成碎片，红色的皱纹纸像断了线的风筝，在风中翻飞。她又把撕碎的纸牌往地上一摔，纸屑混着尘土，落在男人的皮鞋上。
“我告诉你，我就算一辈子不结婚，也不会为了房子、为了加名，把自己当成生二胎的工具！” 张小莫的声音带着愤怒的嘶吼，眼泪却在眼眶里打转。她想起自己在公司里，为了一个项目，连续一个月加班到凌晨，被男同事说 “女人太拼没人要”；想起自己攒钱想买套小房子，却被中介告知 “姑娘家买什么房，不如找个有房的男人”；现在，连母亲都把她的学历、工作当成相亲的 “筹码”，让她觉得自己像件被摆在货架上的商品，等着人用房子、金钱来拍卖。
周围的人都围了过来，指指点点的声音像无数根细针，扎得她浑身难受。穿碎花衬衫的大妈拉着林慧说：“慧啊，你家姑娘怎么这么不懂事？人家男人条件这么好，错过就没了！” 穿中山装的大爷摇着头说：“现在的年轻人，太浮躁，不知道日子是怎么过的，有房有车还不满足，真是被惯坏了！”
林慧的脸涨得通红，伸手想拉张小莫，却被她躲开了。“妈，您醒醒吧！” 张小莫的声音带着哽咽，“我不是您用来跟别人交换房子、交换婚姻的筹码！我有工作，能赚钱，就算买不起内环的房子，我也能租房子住，我不需要靠男人来改变我的生活！”
秃顶男人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张小莫的鼻子骂：“你以为你是谁？不就是个外企白领吗？有什么了不起的？等你过了 30 岁，看谁还会要你！到时候你别后悔！”
“我不会后悔！” 张小莫转身就走，文件袋里的工作合同硌得她手心发疼，却让她格外清醒。她想起自己大学时，在日记本上写下 “女性要独立，要靠自己的双手创造生活”；想起自己跳槽去外企时，领导说 “你很有潜力，不要被性别和年龄限制”；这些信念像股暖流，支撑着她穿过围观的人群，一步步走出相亲角。
林慧赶紧捡起地上的纸屑，追在女儿身后，声音里带着委屈：“小莫，你等等妈！妈不是想卖了你，妈就是想让你以后的日子能轻松些！你看现在房价涨得这么厉害，你一个人怎么买房？怎么生活？”
张小莫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母亲。林慧的头发里已经有了不少白发，眼角的皱纹也深了，手里还攥着那堆撕碎的纸屑，像捧着件稀世珍宝。她的心里突然软了下来，走上前，轻轻拍掉母亲身上的尘土：“妈，我知道您是为我好，可我有我的想法。我不想因为房子、因为别人的眼光，就随便找个人结婚。我相信，只要我努力工作，总有一天能买上属于自己的房子，也能找到真正懂我、尊重我的人。”
林慧的眼泪掉了下来，落在撕碎的纸屑上，晕开了 “本科” 的字迹：“可妈怕你受苦啊！你一个姑娘家，在外面打拼，受了委屈都没人说……”
“妈，我不怕。” 张小莫拉着母亲的手，声音坚定，“我大学时勤工俭学，一个月只花 100 块都过来了，现在有稳定的工作，比那时候好多了。您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也会让您和爸过上好日子。”
母女俩并肩走在公园的小路上，春风吹过，带着青草的香味，却吹不散空气中的沉重。张小莫看着手里的文件袋，里面装着她刚签下的项目合同，只要这个项目能顺利完成，她就能拿到一笔丰厚的奖金，离买房的目标又近了一步。她想起相亲角里那些写满条件的纸牌，想起秃顶男人的 “生二胎加名”，突然觉得，这场相亲角的闹剧，就像一场残酷的肉身拍卖，每个人都被贴上了价格标签，学历、工作、房子、甚至生育能力，都成了交易的筹码。
走到公园门口时，她们遇到了卖豆腐的王婶。王婶看着她们，又看了看林慧手里的纸屑，嘴角撇出一抹嘲讽：“哟，这是没相成啊？我就说嘛，女孩子太要强不好，还是早点找个婆家靠谱。”
张小莫没理会王婶的话，拉着母亲继续往前走。她知道，在这个小城里，像王婶这样的人还有很多，她们用传统的眼光衡量着女性的价值，却忽略了女性对独立和尊重的渴望。但她不会因为别人的眼光就改变自己的想法，她要靠自己的努力，打破这些偏见，活出自己想要的样子。
回到家，张小莫把撕碎的纸牌扔进垃圾桶，然后打开电脑，开始整理项目资料。屏幕的光映着她坚定的脸庞，她想起自己刚进外企时，主管说 “在这个时代，女性也能靠自己的能力站稳脚跟”；想起自己为了攒钱买房，每天只吃两顿饭，周末还去做兼职；这些经历让她明白，独立不是一句口号，而是需要用汗水和努力去实现的目标。
林慧坐在沙发上，看着女儿忙碌的身影，心里五味杂陈。她想起自己年轻时，因为家里穷，只读到小学就辍学了，嫁给张建国后，就一直在家相夫教子，从未想过要独立。现在看着女儿，她突然觉得，或许女儿说得对，女性不应该只依靠男人，也可以靠自己的能力，创造属于自己的幸福。
“小莫，妈给你煮碗面条吧？” 林慧站起身，走向厨房，“今天给你卧两个荷包蛋。”
张小莫回头笑了笑：“好啊，谢谢妈。”
厨房里传来水流声和煤气灶点火的声音，温暖的灯光洒在客厅里，驱散了刚才的阴霾。张小莫看着屏幕上的项目数据，心里充满了希望。她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会遇到很多困难，比如高涨的房价，比如别人的偏见，但她不会放弃。她会带着自己的信念，带着父母的支持，继续努力，相信总有一天，她能在这座小城里，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也能找到一份平等、尊重的爱情，活出真正的自我。
第二天早上，张小莫背着双肩包，精神饱满地去公司上班。路过人民公园时，她特意看了一眼相亲角，那里依旧挤满了人，各色纸牌在春风里晃得人眼晕。她深吸一口气，加快了脚步，心里暗暗发誓：她要让所有人知道，女性的价值，不是靠婚姻和生育来定义的，而是靠自己的努力和能力，去创造属于自己的人生。
走进公司大楼，前台小姑娘笑着跟她打招呼：“张姐，早啊！昨天你请假，王主管还问起你呢，说那个项目就等你回来推进了。”
张小莫点点头，笑着回应：“早，我这就去办公室。”
电梯里，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神坚定，嘴角带着微笑。她知道，新的一天开始了，新的挑战也开始了，但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去迎接属于自己的未来。她相信，只要不放弃，总有一天，她能打破那些无形的 “价目表”，活出自己想要的精彩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