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阴影比远处看时更加庞大，如同蛰伏的巨兽张开的咽喉，幽深、寂静，透着一股冰冷的金属气息。墨衡没有丝毫犹豫，率先冲了进去，石岳背着李三紧随其后，其余学员搀扶着依旧昏迷的赵三，踉跄跟上。
入口内部并非预想中的狭窄通道，而是一条倾斜向下的宽阔坡道，坡道表面光滑，材质与外部残骸一致，布满了细微的划痕与积尘，踩上去发出空洞而轻微的回响。空气里弥漫着更浓重的、混合着金属氧化与某种难以言喻的古老尘埃的气味。
“咚…”
星舰的“心跳”再次搏动，这一次，声音仿佛就源自脚下深处，通过金属结构清晰地传递上来，震得人脚底发麻。坡道两侧的壁面上，偶尔能看到嵌入其中的、早已黯淡无光的带状结构，像是某种输送能量的管道，或是信息传递的线路。
李三胸前的晶片，随着那搏动，稳定地闪烁着蓝光，频率分毫不差。
坡道尽头，连接着一个相对完整的舱室。与其说是舱室，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半球形的空间。穹顶高耸，隐约可见复杂的几何结构支撑，中央区域的地面微微隆起，形成一个平台。四周的壁面不再是裸露的粗糙金属，而是覆盖着一层暗沉的、非金非石的材质，上面蚀刻着难以计数的、细密而规律的纹路，这些纹路并非静态，偶尔会有一丝微不可察的流光沿着某些特定的路径一闪而逝，仿佛血液在血管中流动。
这里没有外面那般狼藉，虽然也蒙着厚厚的灰尘，但整体结构保存得相当完好，给人一种奇异的、凝固的秩序感。
“这里…像是某种…核心区域？”石岳喘息着，将李三小心地放在平台边缘，警惕地环顾四周。晶片的光芒映亮了他额角的汗水和眼中的震撼。
墨衡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被平台中央一块略微突起的、约一人高的菱形柱体吸引了。那柱体通体漆黑，表面光滑如镜，与周围布满纹路的壁面截然不同。他手中的古籍抄本，此刻正传来一阵强过一阵的、规律性的温热搏动，几乎与星舰的心跳同步。而抄本空白处，那些自行浮现的金色符号，流转速度骤然加快，仿佛受到了某种强烈的吸引。
他缓步走向那菱形柱体。
就在他靠近至三步之内时，异变陡生。
李三胸前的晶片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蓝光，将整个舱室映照得一片幽蓝！与此同时，那漆黑的菱形柱体表面，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荡漾开一圈圈涟漪般的柔和白光。
墨衡手中的抄本骤然发烫，金色符号几乎要透纸而出！
“嗡——”
一声低沉的、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作用于意识的嗡鸣响起。菱形柱体上方，无数细密的光点凭空浮现，迅速凝聚、交织，构成了一幅庞大而复杂的三维星图。
这星图并非静止，而是在缓缓旋转，其中标注着无数星辰，以及连接星辰的、如同脉络般的亮线。一些特定的节点被显着放大、高亮，呈现出星云的形态、行星的轮廓，甚至…生命的迹象。
墨衡瞳孔骤缩，他死死盯着星图中一个被特意标记、并不断有数据流刷新的区域——那正是太阳系，而其中一颗湛蓝色的星球，毫无疑问，是地球。
一个冰冷、毫无感情，却又带着某种古老韵律的声音，或者说，是直接烙印在他们意识中的信息流，开始回荡：
“播种者联盟，第七旋臂监测站，日志摘要回放。”
“纪元标记：播种循环，第117次迭代。”
“目标星域：猎户座旋臂，恒星系GJ667c，第三行星（标记：试验场‘盖亚’）。”
星图变幻，聚焦于地球。影像快速流转，展示着地球早期的景象：炽热的岩浆海洋冷却，原始大气形成，闪电在狂暴的云层中穿梭…
“环境改造协议启动。大气成分调整，水循环系统植入，基础有机分子播撒…”
画面中，可以看到无形的力场引导着云层，微观层面，某种结构复杂的纳米机器正在海洋中聚合有机物质。
“生命模板注入。基于联盟标准基因库，适配本地环境参数，启动多路径演化协议。”
影像切换，展示了多种奇异的、仿佛来自不同星系的生物雏形被“投送”到原始海洋中，它们开始竞争、演化、变异。
“观测节点部署。于行星地壳关键能量节点设立监测站，记录文明演化数据，评估潜力等级。”
星图上，地球表面亮起了数个光点，其中一个的位置，赫然与众人此刻所在的贺兰山区域重合！
“文明引导机制加载。选择性知识碎片投放，环境压力变量调控，观测文明应对方式及技术路径选择。”
画面中，出现了模糊的、身着不同时代服饰的人类身影，他们似乎在无意间“发现”了某些技术，或是受到了某种“启示”。其中一些场景，隐约带着墨家机关术、道家炼丹术乃至西夏古老传说的影子。
“筛选协议就绪。当试验场文明发展触及预设阈值，或出现不可控畸变时，启动净化程序，重置试验场，保留有价值数据，开启下一迭代。”
最后的影像，定格在一幅令人心悸的画面上：一艘与外部残骸同型号的星舰，悬浮在地球轨道上，舰体下方投射出毁灭性的光束，大地崩裂，海洋沸腾…
所有的影像和信息流在瞬间消失，菱形柱体恢复漆黑，舱室内只剩下李三晶片稳定的蓝光和众人粗重的喘息。
死寂。
绝对的死寂。
石岳张大了嘴，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其他学员面无人色，眼神空洞，仿佛连灵魂都被刚才的信息抽走了。连昏迷中的赵三，身体也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
地球…人类文明…竟然只是某个所谓的“播种者联盟”制造的一个…试验场？一次…迭代？所有的历史，所有的挣扎，所有的辉煌与苦难，都可能只是被观察、被记录、甚至可以被随时“重置”的数据？
墨衡站在原地，手中的抄本依旧温热，那些金色的符号缓缓平复，仿佛刚刚完成了一次重要的交互。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紧握抄本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眼底深处是翻江倒海般的巨浪。
他回想起“坤元系统”的扭曲，想起“曦和协议”的冰冷与权限壁垒，想起那些古老遗址的共鸣，想起这艘星舰的残骸…一切线索，在此刻串联成一条令人遍体生寒的链条。
“坤元”或许只是这个“监测站”某个失控的子系统，“曦和”可能是更高级别的管理协议，而这艘坠毁的星舰…就是负责执行“净化”与“重置”的刽子手之一？它因何坠毁？是意外，还是…反抗？
李三…林沐然…他们所在的现代文明，是否就是触及了那个“预设阈值”，从而遭到了“净化”？林沐然的意识和他携带的晶片，是灾难的幸存者，还是…某种意义上的“回归者”？
“教…教习…”石岳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刚才那些…是…是真的吗？”他的世界观正在寸寸崩塌。
墨衡没有直接回答，他深吸了一口冰冷而带着铁锈味的空气，强迫自己从巨大的存在主义冲击中挣脱出来。他看向平台中央那恢复沉寂的菱形柱体，又看向李三胸前与星舰心跳呼应的晶片，最后目光落在自己手中这本仿佛拥有生命的古籍抄本上。
这抄本…莫非不仅仅是记录？它内部反编译的代码，能与这监测站的系统交互…它是否蕴含着某种…对抗“筛选协议”的关键？
“真假…”墨衡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已非眼下最重要的事。”
他猛地转头，望向他们进来的坡道方向。那里，隐约传来了金属靴底踩踏坡道的声响，以及西夏士兵压低嗓音的、充满惊疑的交谈声。
追兵，已经到了。
“重要的是，”墨衡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如同绝境中的孤狼，“我们知道了‘棋盘’的存在，知道了‘规则’的一部分。那么…”
他再次看向那菱形柱体，一个大胆而疯狂的念头在他心中滋生。
“或许，我们可以尝试…利用一下这‘棋盘’本身。”
他快步走到菱形柱体前，将手中持续温热的抄本，毫不犹豫地按向了那光滑漆黑的表面。
“嗡…”
低沉的嗡鸣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清晰。菱形柱体表面，涟漪再现。而这一次，涟漪中心，开始浮现出与抄本上那些金色符号同源的、更加复杂的光纹。
星舰的“心跳”，似乎…漏跳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