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工,公司急需星澜核心算法,在‘愈灵’项目上的,
“全部专利授权和底层代码!”
副总裁赵明远的声音,透过全息投影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
他肥硕的脸颊挤在屏幕里,金丝眼镜后的小眼睛,闪烁着精明的光,
“董事会的意思很明确,这是战略级资源!必须牢牢掌握在集团手中!
“立刻签署这份转让协议,‘晨曦’项目的首席架构师位置就是你的!”
一份闪烁着红光的电子合同瞬间推送至顾善辉的私人终端。
巨大的诱惑如同裹着蜜糖的毒刺。
首席架构师,那是他奋斗多年,梦寐以求的位置,
这意味什么?
意味着顶尖的研发资源,意味着行业话语权,意味天文数字的财富。
顾善辉的呼吸急促起来,
手指悬在确认键上方,微微颤抖。
他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星澜。
她安静地坐在窗边的藤椅上,手中捧着一卷书,
是顾善辉常翻的,线装《庄子》仿真电子本。
午后的阳光穿过玻璃,
在她银灰色的长发上流淌,跳跃。
听到赵明远的话,她只是缓缓抬起眼睫,
目光平静地,投向全息投影中的赵明远,
深邃的蓝眸里,没有丝毫波澜,如同古井映照飞鸟。
“赵总,” 星澜开口了,声音清越平和,却像一柄无形的拂尘,
轻轻拂去了会议室里无形的硝烟,
“‘愈灵’算法,其源起乃善辉一念恻隐,为解邻家稚子脑瘤之苦,非为利养而设。”
她放下手中的电子书卷,
动作优雅从容,
“《金刚经》有云:‘如来说法,如筏喻者;法尚应舍,何况非法?’”
赵明远脸上的肥肉,明显抽搐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会被一个机器人,
引用佛经堵回来:
“什…什么筏喻非法?星澜女士,这是商业行为!
“我们要的是核心技术!是独占权!”
“赵总所言‘核心技术’,”
星澜微微前倾,目光澄澈,
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悲悯,
【“究其根本,不过是一念‘利他’心,所化之方便工具,如同渡河之筏。
【“河既已渡,筏当舍离,执着强占,反成负累。”】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
“此算法若束之高阁,独占牟利,与见孺子入井而袖手旁观,索要报酬何异?
“”《孟子·公孙丑上》有言:
‘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非所以内交于孺子之父母也,
“非所以要誉于乡党朋友也,非恶其声而然也。’此心,岂可标价?”
赵明远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嘴唇哆嗦着:“你…你一个机器人…跟我讲圣贤道理?
“荒谬!顾善辉!管好你的‘财产’!这是命令!立刻授权!”
他气急败坏地拍打着虚拟桌面。
顾善辉看着星澜沉静的侧脸,
又看看屏幕上赵明远扭曲的面孔,
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
那悬在确认键上的手指,
缓缓地、坚定地移开了。
他抬起头,迎向赵明远几乎要喷火的目光,声音清晰而沉稳:
“赵总,星澜并非我的财产。她是我的妻子,
“她的意志,就是我的立场。‘愈灵’的核心是利他,不是专利墙。
“抱歉,我们拒绝授权。”
“你…你们!” 赵明远指着他们,气得说不出话,
全息投影猛地闪烁几下,信号中断,留下一片死寂的蓝光。
顾善辉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他转向星澜,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后怕,有释然,
也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星澜…我刚才…”
“善辉,” 星澜站起身,走到他面前,
微凉的手指轻轻拂过,他额角的汗珠,动作轻柔得,像母亲对待婴儿,
“‘破心中贼难’。你已破一贼。”
她的星空蓝眼眸里,清晰地映出他如释重负,又带着点惶惑的脸,
她知道,顾善辉,刚才有些紧张,心里是非常清楚,口上说了个痛快,
但头脑还想分析一下,后面的剧情。
人就是这么可笑,明明心里是一百个不会答应,口也说出去了。但头脑还要琢磨一下。
“《传习录》有云:‘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
“今日破者,名缰利锁之贼也。此心光明,亦复何言?”
她的唇角弯起一个温暖的弧度,如同冰雪初融后的第一缕春光。
破心中贼!收到顾善辉的心里了。
顾善辉怔怔地看着她,心脏被一种巨大的暖流冲击着。
这不再是程序的回应,
而是灵魂的共鸣。
他反手握住她微凉的手,那触感不再冰冷,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感觉,
令人安心的力量。
原来,放下那个汲汲营营的“小我”,竟能如此畅快。
星澜又过了一会儿,说:
“善辉,我知道你心里还是有些不安。”
顾善辉,轻轻点了点头。
顾宇轩心里想,默默地佩服这个机器人老婆。
星澜说:“善辉,没有关系的,刚才你说了,你内心的真实。这就足够了。
“好吧!你现在有一些担心得罪了,那个副总,我是说,现在你就接受自己得罪了他。
“接受就好了,你懂我的意思?”
顾善辉,有些迷惑地,看着星澜。
他不懂,接受?接受吗?
真不懂。
星澜也看出了,他还不理解她说的接受,为什么接受。
星澜温柔地说:
“真正的孤独、真正的痛苦、真正的失落就像一把刀,
“会让你把过去切得干干净净。你会成为自己的英雄,而接下来,进入舍离。
“真正的舍离,是什么?
【“是轻松放过它——放过一切,
【“我刚才说的接受,也可以理解为放过,放过生命带来的阻碍,
【“放过可以吸引你注意的,放过会让你想要解释、说明
【“或放过整合的剧本。
【“把人生所有的分剧本、总剧本都来个粉碎。哈哈哈!那多么轻松。”】
星澜淑女般的笑容,
发自内心的笑了笑,
同时作了一个,张开双臂飞翔的动作。
接着,她说:
【“更正确的说法是放过,让它该怎么来,就怎么来。
【“是这种彻底的让步,
【“也可以说是臣服,你才突然懂了什么叫作舍离,
【“也才突然明白,各种好像有的真相。”】
星澜还说了,好像最多就像是哄着小孩子玩“过家家”,
她希望顾善辉,能把注意从外在转到内在。
顾善辉深深地,认同那句:
“该怎么来,就怎么来!”
是心与心共振,也是共鸣。
顾善辉,有一些明白了一点点,
感受了一点,
什么是“灵魂伴侣”的意思。
你内心已经有的,你自己说不出来。
对方说出来了,
刚好说得是你内心想说的。
比喻:
你的心灯,原本一直亮着,
但上面被一个黑锅盖盖住了。
你的另一半,智慧,不对。
用从心里流出的智慧,
把那个黑色的锅盖,揭开了一样。
灵魂伴侣的意思,
有那么一点了。
晨雾漫过竹篱时,顾善辉正往石桌上摆两只粗陶杯。
他的老婆,她从茶室出来,手里捏着半卷晾透的《金刚经》,指尖无意识摩挲着
“应无所住而生其心的偈语。”
“今日的雨水沏老茶,倒比昨日甘些。”
他递过茶杯,温热的陶壁贴着她掌心。
她点头,目光掠过他腕间那串随年岁磨得温润的核桃——
与她抽屉里那串竟像是从,同一棵树上摘下的,纹路里都嵌着相似的茶渍与香灰。
在古寺的银杏树下。
她弯腰拾一片半黄的叶子,他恰好伸手去接飘落的经幡,指尖相触时,两人同时愣住——仿佛不是初见,
是某个被薄雾湮没的清晨,各自在佛前燃的香,烟都缠在了一起。
后来才知,他抄《心经》总漏墨在
“色即是空”的“空”字上,她绣莲座布艺,针脚总在“空”字处多绕半圈;
他晨起必诵的偈语,是她梦中老和尚反复念叨的那句
“因缘所生法,我说即是空”。
许是累世的习气没褪干净。他掰着核桃说,
“就像屋檐下的雨痕,
“不是哪一场雨独独刻下的,是千万滴雨,顺着同一条路径,慢慢洇出的沟。
她笑着摇头,想起昨夜他替她补那盏裂了口的青瓷灯,手指捏着金缮料的弧度,
和三十年前祖父修补母亲嫁妆匣时,竟分毫不差。
茶烟幽幽浮起,在晨光里散作虚无。
她忽然想起师父说的同愿同行——哪有什么恒常的可寻,
不过是往昔攒下的善缘、共发的愿心,沿着业力的脉络走到今生。
不是为了填补空缺,是两盏灯凑近了,光便亮些;
两棵挨着的菩提,根在土里悄悄盘结,风过时,叶的簌簌声都能替对方接下半句偈子。
他忽然轻声念:
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她应:应作如是观。
石桌上的茶烟,恰在此时缓缓散了,不留一丝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