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匠们的敌意如同冰冷的骨矛，直指外来者。但在巴特那近乎漠然的平静，伊莉丝若有若无的危险气场，以及露比那双带着纯粹好奇与不安的粉瞳注视下，冲突终究没有立刻爆发。那个最先发现他们、手持骨凿的苍白骨匠（他似乎是村落里能主事的），深陷的灰色眼瞳在三人身上来回扫视了许久，最终，那紧绷如同岩石的颧骨微微动了一下，发出一声短促、嘶哑的指令：
“咔。”
包围圈无声地分开一条缝隙，方向指向村落边缘一处由几根巨大肋骨斜倚着岩壁搭建、覆盖着厚实苍白兽皮的简陋棚屋。意思很明确：可以停留，但仅限边缘。头骨祭坛所在的中心区域，是绝对的禁区。
“看来‘清洁费’暂时是收不成了。”伊莉丝耸耸肩，率先走向那棚屋，语气听不出是失望还是无所谓。
棚屋内部异常简陋，只有铺在地上的几张厚实兽皮，角落里堆放着一些切割整齐的骨料和几件半成品的骨器工具。空气里弥漫着骨粉和某种动物油脂混合的、冰冷干燥的气味。唯一的“家具”是屋子中央一个用石块垒砌的浅坑，里面正燃烧着一小簇苍白的火焰。那火焰的温度很低，几乎没有烟气，散发出一种奇异的、带着微弱磷光的冷光，勉强驱散着棚屋的寒意。燃料似乎是某种压缩过的、惨白色的苔藓块。
露比好奇地蹲在火坑边，伸出手感受着那几乎没有温度的苍白火焰：“好奇怪的火焰……一点都不暖和。”
“是‘冷磷苔’。”伊莉丝瞥了一眼，“只生长在极寒的尸骨堆积之地，燃烧稳定，无烟，但热量极低。看来这地方，骨头和寒冷是唯一的资源。”她选了一张兽皮坐下，将“圣咏”横放在膝上。
巴特站在棚屋门口，面具朝向村落中心那头骨祭坛的方向。夜幕已然降临，整个骸骨村落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只有村落中心那头骨祭坛的方向，隐隐透出一圈极其微弱的、如同呼吸般明灭的灰白色光晕，带着露比熟悉的、属于“空无节点”残留的奇异气息。
“它在……‘呼吸’？”露比也注意到了那光晕，瞳孔中的粉光随之明灭，“那个‘骨母’……到底是什么东西？”
巴特没有回答。他沉默地走到火坑边，盘腿坐下，将圣骸螺旋横放在身前的地面上。剑身安静，眼睛纹路紧闭，剑格处的衔尾蛇徽记在苍白冷焰的映照下，流淌着深邃的幽光。他伸出手，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冰冷的剑柄。
棚屋里只剩下苍白火焰燃烧时发出的极其微弱的“嘶嘶”声，以及外面寒风吹过骨屋孔隙的呜咽。
“喂，”伊莉丝打破了沉默，红瞳看向巴特，“你这身本事，还有那把‘贪吃’的剑，”她的目光扫过巴特那身看似普通却连深渊骨刺都留不下痕迹的黑色服装，“还有你这身‘强悍的身体素质’……别告诉我是天生的。”
露比也竖起了耳朵，粉瞳好奇地看向巴特。她对这位沉默寡言、力量强大到匪夷所思的面具先生充满了好奇。
巴特的手指在剑柄上停顿了片刻。苍白冷焰的光芒在他冰冷的面具上跳跃，投下变幻不定的阴影。许久，一个低沉、带着一丝遥远追忆感的声音，透过面具缓缓响起：
“皇家魔法学院。”
“哈？”伊莉丝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红瞳瞪大，“那个遍地书呆子、规矩比骨头还多的镀金鸟笼？你是那里出来的？”她实在无法把眼前这个戴着面具、动辄召唤深渊、一拳打爆怪物脑袋、还拿着一把能吞噬终焉之力的怪剑的男人，和那些穿着华丽法袍、整天捧着厚书、说话都带着咏叹调的法师学徒联系起来。
“嗯。”巴特点头，声音依旧平淡，“成绩……很好。根本不差。”
“然后呢？”露比忍不住追问，身子微微前倾。
“然后……”巴特的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极其微妙的、近乎嘲讽的波澜，“‘总有些摩擦的。”
伊莉丝和露比都屏住了呼吸。
“那时候啊…或者说更早一点...”巴特的指尖轻轻敲击着剑柄，“学院花了大价钱，请他们来做‘实战指导。”
他的语气像是在描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往事：“指导的范围很广。追踪、潜行、陷阱、武器保养、野外生存……还有，”他顿了顿，“杀人。”
棚屋内的空气似乎凝固了一瞬。苍白火焰的嘶嘶声显得格外清晰。
“我不喜欢他们的‘指导’，一群对于我来说以及现在都算无关紧要的人。”巴特的声音冷了下来，“规矩太多。配合？掩护？战术协同？浪费时间。”他抬起头，面具朝向虚空，仿佛在看着过去的某个人，“我顶撞他们的教官。他们布置的团队任务，我习惯单独行动。在‘野外生存’考核里，他们要求生火、烹饪、用净化术处理猎物……我嫌麻烦，抓到东西，直接撕开就吃。”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露比想象着那个画面，下意识地捂住了嘴。伊莉丝的红瞳则微微眯起，闪过一丝了然——难怪这家伙这么能吃。
“至于‘突发情况’……”巴特的声音带上了一种近乎残酷的漠然，“他们的教条是评估、规避、或按预案处理。我的处理方式……”他放在剑柄上的手微微收紧，“是直接解决掉‘造成突发情况的人’或者‘东西’。用最快、最彻底的方式。”
他沉默了几秒，棚屋里只剩下外面风穿过骨林的呜咽。
“他们说我的战斗方式……是虐杀。”巴特吐出这个词，没有丝毫情绪波动，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不够优雅，不够‘骑士精神’，太……血腥。会影响学院声誉。”
伊莉丝嗤笑一声：“活下来才是硬道理。”
巴特没有回应伊莉丝的点评，他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仿佛陷入了那段记忆的深处：
“有一次……高阶实战演习。模拟突袭一处被强大‘邪物’占据的古代遗迹。我们小队……遭遇了意料之外的目标。”
“一个……女孩。”巴特的描述带着一种奇异的精准，“穿着黑色的破烂斗篷，赤着脚。手里拿着一把……像是用巨大兽骨磨成的镰刀。她自称……‘死神代理人’。”
“很强。”巴特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凝重？“或者说，很诡异。她的动作……不像是战斗，更像是在……收割。镰刀挥过的地方，生命力会被直接抽走。魔法护盾在她面前像纸一样脆弱。精神冲击……对她无效。”
“我的队友……老师安排的那些‘精英’……”巴特的声音毫无波澜，“一个照面，就全倒了。不是受伤，是……生命力被抽空，像枯萎的草。”
露比倒吸一口冷气，身体微微发抖。伊莉丝依旧听着巴特讲述他以前的经历。
“只有我，还能站着。”巴特继续说道，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我的攻击……打不到她。物理免疫……似乎对她那种直接作用于生命本源的‘收割’……效果不大。她的镰刀……能‘刮’到我。”
棚屋内死寂一片。苍白火焰的光芒在巴特冰冷的面具上跳跃，勾勒出坚硬的轮廓。
“我们交手了……大概……十七个回合？”巴特的记忆异常清晰，“她的速度很快，轨迹无法预测，毫无规律可言。我的力量……只能逼退她，伤不到她。那把骨镰……很麻烦。”
他停顿了很久，久到露比以为他已经说完了。
“然后……”巴特的声音忽然变得极其轻微，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怪异感？仿佛在复述一句刻在灵魂深处的话，“她好像……玩腻了。”
“她突然……就出现在我背后。不是速度快……是真正的‘瞬移’。她的脸……贴得极近，就靠在我的面具旁边……我甚至能感觉到她……没有呼吸。”
巴特放在剑柄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圣骸螺旋似乎感应到了主人心绪的波动，剑身极其轻微地震颤了一下，剑格处的衔尾蛇徽记幽光一闪而逝。
“她在我耳边……用那种……像是骨头摩擦、又像是寒风呜咽的声音……说了一句话。”
巴特一字一顿地，清晰地复述出那句烙印在记忆深处的话语：
“死亡面前，人人平等。”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品味这句话的重量，然后，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冰点的漠然：
“唯有你……不同。”
话音落下，棚屋内陷入一片绝对的死寂。只有苍白火焰还在无声地“嘶嘶”燃烧，映照着巴特冰冷的面具，伊莉丝若有所思的红瞳，以及露比那充满了震惊、茫然和深深恐惧的粉光眼睛。
圣骸螺旋静静地躺在地上，剑身内那缓慢流转的灰寂流光，似乎……变得更加深邃、更加内敛了。仿佛那段关于死亡、关于“不同”的低语，触及了它先前作为冥骸直剑时最核心的某种本质，但这已经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