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号如同一个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的重伤员,在冰冷的星空中缓慢地修复着自身的创伤。外部装甲板上,巨大的修补疤痕纵横交错,如同战士身上的勋章,诉说着那场战斗的惨烈。内部,虽然依旧弥漫着消毒水和熔金属的气味,但那种令人窒息的死寂已被有条不紊的维修声响和人员低声交流所取代。一种劫后余生的坚韧,在沉默中滋生。
张杰的恢复速度,超出了医疗官最乐观的预期。仅仅数日,他已经能够脱离医疗舱,在旁人的搀扶下进行短距离行走。但他的“恢复”并非常规意义上的痊愈。他依旧消瘦,脸色带着失血后的苍白,行走时步伐缓慢而谨慎,仿佛在适应一具全新的、更为沉重的身体。
最显着的变化,在于他的气息和眼神。
曾经,他像一把出鞘的利剑,锐意进取,“秩序之种”的力量在他体内奔流不息,充满了生命的活力与可能性。而现在,他更像一座沉寂的火山,表面平静,内里却蕴藏着难以估量的、混合着秩序与某种冰冷特质的庞大能量。那份活力并未消失,而是被压缩、沉淀,变得内敛而深邃。
他的眼眸,那抹灰色变得更加稳定,不再浑浊,而是如同覆盖着晨霜的古老岩石,深邃,平静,仿佛能映照出事物最本质的规则轮廓。当他凝视某物时,无论是人还是仪器,都会让被注视者产生一种被无形之力穿透、解析的微妙感觉。
他不再需要灰雁时刻不停的灵能安抚。那些覆盖在他精神海裂痕上的灰蒙能量,形成了一种坚固而诡异的稳定结构,既是创伤的印记,也似乎成为了某种新型力量的基座。他体内的“秩序之种”依旧沉寂,缩小,光芒内敛,但与那些灰蒙能量以及残留的方舟气息之间,维持着一种精密的、动态的平衡。
他开始有限度地参与决策。不再事无巨细,只听取老周和刘猛关于最关键事务的汇报。
“……所以,‘归墟之眼’的衰减共振模式基本确认,我们正在尝试建立数学模型,预测其下一个‘活跃周期’的可能时间点。”刘猛在临时充作会议室的医疗区休息间内,向坐在简易座椅上的张杰汇报着,语气带着兴奋与谨慎,“如果能成功,我们或许能掌握一定的主动权。”
张杰微微颔首,灰色的眼眸扫过全息星图上那片依旧令人不安的黑暗区域。“数学模型需要变量。‘影’不是死物,它的反应无法完全用数据预测。重点在于理解其行为逻辑。”
他抬起手,指尖在空中虚点,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感知的灰色能量在他指尖萦绕,并未散发任何波动,却让旁边的灰雁和汐都感到精神微微一紧。
“我们拓印下的那片‘结构信息’,本质是它某个运行规则的‘碎片’。尝试用灵能去‘阅读’它,而不是仅仅用算法去解析。”他看向灰雁和汐,“感受其中的‘意图’,哪怕是冰冷的、毁灭的意图。”
灰雁若有所思,而汐的光影则微微波动:“明白。这将是我们下一步的重点。”
老周接着汇报了希望号的修复进度和人员调整情况,语气沉重但坚定。损失是惨重的,战斗减员超过三成,非核心区域几乎全毁,但他们保住了最核心的种子。
“牺牲者的名字,必须被铭记。”张杰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们的意志,将融入微光同盟的基石。老周,抚恤和后续安排,务必妥善。”
“是,首领。”
就在这时,观测塔传来了一条加密信息,并非关于“归墟之眼”,而是来自更遥远星域的常规监控网络——一个由微光同盟早期建立的、用于监听宇宙背景噪音和可能文明信号的稀疏网络。
“首领,指挥官,我们接收到一段来自‘边缘哨站β-7’的断断续续的重复广播信号,信号源极度微弱,似乎跨越了难以想象的距离,并且受到了严重干扰。内容……很模糊,但经过初步增强处理,似乎提到了……‘收割者舰队’、‘象限清扫’……以及……‘教授’这个识别码。”
“教授?”老周的眉头瞬间拧紧。这个名称,代表着那个理念敌对、拥有强大科技实力的大型幸存者组织首领。他们不是一直在忙于内部整合和地盘争夺吗?怎么会出现在如此遥远的信号里?还有“收割者舰队”、“象限清扫”……这些词汇听起来就充满了不祥。
张杰灰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波动,仿佛平静湖面投下的一颗石子。
“收割者……”他低声重复了这个词,指尖那缕微不可察的灰色能量似乎凝滞了一瞬。“‘影’的爪牙,在别的文明口中,或许有着不同的称谓。”
他看向老周:“尝试锁定信号源大致方向,提高对该区域的监控级别。另外,动用我们潜伏在‘教授’势力范围内的所有暗线,不惜暴露,我要知道他们最近的动向,尤其是与未知舰队接触的任何蛛丝马迹。”
“明白!”老周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立刻转身去安排。
会议短暂结束,刘猛和汐返回各自岗位,灰雁留下来陪伴张杰。
“你觉得,‘教授’和‘影’……有关联?”灰雁轻声问道,眉宇间带着忧色。一个“影”已经让他们濒临灭绝,如果再加上一个熟悉人类科技与弱点的“教授”……
张杰缓缓走到观察窗前,望着外面点缀着稀疏星辰的漆黑太空,以及远方那片虽然沉寂却依旧存在的“归墟之眼”。
“不一定有关联。”他的声音低沉,“但在宇宙尺度下的黑暗森林里,猎手之间,有时会默契地先清理掉那些吵闹的、可能惊扰更大猎物的……小动物。”
他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冰冷的舷窗。
“我们刚刚经历了一场惨胜,获得了喘息,也引起了更深层存在的注意。”
“而‘教授’,或许也在以自己的方式,窥探着这片黑暗,并且……可能触碰到了他不该触碰的东西。”
“风暴,从未远离。它只是在积蓄力量,并从更多方向袭来。”
他的身影在观察窗前显得有些孤寂,却又如同与外面那无垠的黑暗融为了一体,散发出一种沉淀后的、令人安心的坚定。
微光同盟的敌人,从来都不止一个。内部的创伤尚未抚平,外部新的暗流,已然开始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