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过崖的日子,失去了仙力的庇护,变得异常漫长而煎熬。每一刻,刺骨的罡风都在侵蚀着他的肉身,混乱的法则都在撕扯着他的神魂。最初的剧痛与孤寂过后,一种更深沉的、源于存在本身的虚无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在这里,他什么都不是。不是总顾问,不是革新者,甚至不是一个完整的仙。他只是“存在”于此的一个基点,承受着来自天地最本初的、不加任何修饰的残酷。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痛苦与虚无中,当他在躺平仙尊的点拨下,开始尝试放弃所有理性的抵抗与计算,只是纯粹地去“感受”时,一些奇妙的变化发生了。
他不再将罡风视为需要抵御的敌人,而是去体会它的力量、它的轨迹、它那看似混乱却蕴含某种原始韵律的咆哮。他不再觉得崖壁冰冷死寂,而是去触摸它的坚硬、它的沧桑、它亿万年来承载一切的沉默。他甚至将注意力投向那株被躺平仙尊用作比喻的枯藤,感受它在绝境中如何调整每一寸肌体,如何将根系更深地扎入岩缝,如何在与死亡共舞中,迸发出微弱却坚韧无比的生机。
他开始尝试调动那微乎其微、几乎感应不到的、未被完全封禁的仙力本源。不是去对抗罡风,不是去轰击崖壁,而是像那枯藤一样,去“顺应”。让那一丝微弱的力量,如同溪流,顺着罡风力量的间隙流淌,贴着崖壁法则的纹理延伸。
起初无比艰难,那点力量如同狂风中的烛火,随时会熄灭。但他心无旁骛,失败了便重来,一次次地尝试,一次次地调整。渐渐地,他感觉到自己的那点仙力,似乎不再是与环境格格不入的异物,而是开始慢慢地、极其缓慢地,与这片九幽边缘的混乱法则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共鸣”。
他仿佛能“听”到法则流淌的声音,能“看”到能量交织的脉络。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感”取代了数据的逻辑推演。这不是通过计算得出的结论,而是直接源于感知的“洞见”。他看到了之前被无数图表、指标所掩盖的,世界的真实纹理——那是由无数种力量、无数种意志、无数种可能性交织而成的、活生生的、动态平衡的复杂网络。
一日,躺平仙尊再次提着酒壶来访,看到他静坐时周身那虽然微弱却不再涣散,反而隐隐与周遭环境形成一种奇妙和谐的气息时,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欣慰。
“看来,你小子这榆木脑袋,总算被这罡风吹开了一条缝。”躺平仙尊将酒壶扔给他,语气依旧是那般调侃。
陈卷接过酒壶,这一次,他没有犹豫,仰头便饮下一大口。那劣酒的辛辣过后,喉间竟真的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源于草木与云霞本真的甘甜。
“仙尊,我好像……有点明白了。”陈卷望着崖外那片被罡风搅动、看似混沌无序的云海,轻声道,“管理,不是驾驭,是疏通,是引导能量流向它该去的地方;不是塑造,是发现,是让万物自发地走向其最适宜的状态,各得其所,各尽其能。这……便是‘道’的运转吧?无为,而无不为。”
躺平仙尊闻言,抚掌而笑,笑声在罡风中传开,竟带着几分畅快:“妙哉!小子,你能悟到这一层,这思过崖,便不算白来!记住这种感觉,记住你此刻看到的这个世界。它比你那数据屏上的任何模型,都要真实,都要广阔,也都要……有力量得多。”
陈卷重重地点了点头。他知道,过去的那个陈卷,那个迷信理性、试图构建绝对秩序的陈卷,已经彻底死去了。他的仙骨虽在,仙力虽失,但他的“道基”却在这毁灭的废墟上,完成了一次彻底的涅盘。
一个新的陈卷,一个开始理解“无为而治”、懂得敬畏自然、尝试与天地共鸣的陈卷,正在这思过崖底,伴随着对大道至简的领悟,悄然重生。这份源于绝境与痛苦的领悟,沉重而珍贵,如同被深埋在岩层下的璞玉,等待着破土而出,照亮迷途的那一天。他望着那无垠的、充满混乱却也蕴含无限生机的云海,心中一片宁静,却又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