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城。
郭靖自女儿郭芙出生后,便携妻女镇守于此,十六年未尝远离。
名义上,襄阳统帅是吕文德、吕文焕兄弟。郭靖只挂了个客卿的虚职,并无实权。
但襄阳城内,从兵卒到百姓,人人都认一个理。襄阳城能守到今天,靠的是郭靖。若没郭大侠,蒙古人的铁蹄早就踏平了这座孤城。
吕氏兄弟也清楚自己的斤两,守城离了郭靖万万不行,对他极为倚重。在这城中寸土寸金之地,特意为他修建了一座府邸。
客卿身份,独占一座府邸,郭靖是这大宋头一份。
此刻,黄蓉正坐在房中,对着一盏烛火,绣着手里的锦帕。
郭靖推门进来,门轴发出轻微的声响。
烛光映在黄蓉的侧脸上,郭靖看得有些恍惚。
他记得初见时,她还是个梳着小辫,扮作乞丐的精灵少女,眼中全是狡黠灵动。
如今一晃十六年,她陪着自己困守这座孤城,昔日的烂漫天真,早已被风霜磨砺成了眉宇间的倦色。
自己亏欠她太多了。
有时候郭靖也会想,干脆撂挑子不干了,带蓉儿回桃花岛,再也不管这世间纷扰。
可这念头一起,便被他死死掐灭。
靖、康。
父亲为他和义弟取这两个字,就是要他们莫忘靖康之耻,要以家国天下为己任。
义弟杨康走错了路,那自己便要将两个人的担子都挑起来。
郭靖甩掉脑中杂念,走到黄蓉身后,声音里带着歉意。
“蓉儿,这些年,苦了你了。”
他看着她手中的针线,又道:“陪我在这城里,整日担惊受怕。虽说是在一处,可军务繁忙,咱们也是聚少离多。”
“等……等将来官家重整旗鼓,挥师北上,驱逐了鞑虏,我一定……我一定好好陪着你们娘俩。”
黄蓉手中的针停了。
她没回头,只是幽幽地叹了口气。
她知道靖哥哥的性子,听不得丧气话,可有些话堵在心里,不说不快。
“靖哥哥,你当真觉得,官家还会挥师北下么?”
她的声音很轻,却扎在郭靖心上。
“如今朝堂之上,贾似道那个奸相把持朝政,他是什么货色,你我又不是不知。”
“他结党营私,排除异己,但凡与他意见相左的忠良,不是被他构陷下狱,便是被贬斥到穷山恶水之地。前年守卫淮西的李将军,不就是被他寻了个由头,罢了官职么?只因李将军主张主动出击。”
黄蓉的声音冷了几分。
“他暗中与蒙古人勾结,割地赔款,只求偏安一隅。咱们襄阳城被围了这么多年,粮草兵械哪一次不是催了又催?我派去临安府求援的丐帮兄弟,十次有八次都被他的人半路拦下,根本见不到官家的面!”
她将手中的锦帕放下,终于转过身来,看着郭靖。
“外头的人都在唱,‘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靖哥哥,你听听,这是何等的讽刺!官家和满朝文武,早就醉死在杭州的暖风里了。”
她上前一步,扶着郭靖的胳膊,眼中带着一丝恳求。
“这样的朝廷,这样的大宋,当真还值得你用性命去守护么?”
郭靖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蓉儿说的这些,他何尝不知。
他长长叹出一口气,声音沉重。
“蓉儿,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我爹娘教我,师父们教我,做人要忠义。我郭靖是大宋子民,生在这片土地,长在这片土地,便要护着这片土地上的百姓不受鞑虏欺凌。”
“这,是我的使命。便是我战死在此,也无怨无悔。”
黄蓉看着他那张写满执拗的脸,心中也是一声暗叹。
是啊,这便是她的靖哥哥。
是那个当年在蒙古大漠,为了赴江南之约,宁肯得罪金刀驸马之位,也要南下的傻小子。
是那个在归云庄,明知自己是东邪之女,人人喊打,却依旧挡在自己身前的笨蛋。
也正是这股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傻劲,才一次次将她从危难中救出,才让她甘愿舍了桃花岛的逍遥,陪他在此苦守。
罢了,罢了。
他想守,自己便陪他守着。
他若战死,自己便随他去了。
以往每次聊到这个话题,两人总是不欢而散。郭靖见黄蓉脸上又浮现出不快,连忙岔开了话头。
“对了,芙儿……可有消息了?”
一提到郭芙,黄蓉刚刚平复下去的心绪,又被勾了起来,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还没呢。我已经让丐帮的弟子在周边州府加紧打探了,可那丫头也不知跑去了哪里,一点音讯都无。”
她越说越气。
“都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胡闹!不过是你说了她几句,嫌她武功荒疏,她就敢赌气离家出走!”
“还有大小武那两个,就是两个草包!跟在芙儿屁股后面,不但劝不住,只会跟着起哄,助纣为虐!”
听到黄蓉骂大小武是草包,郭靖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武氏兄弟自小便拜在他门下,可这么多年过去,武功长进寥寥,确实是稀松平常。
看来,自己当真不是个会教徒弟的料。
他干咳两声,说道:“眼下战事不急,蒙古人那边也没什么动静,想来芙儿在外面,应当不会有太大危险。”
“这样吧,明日我写封信,派人送去桃花岛,请岳父他老人家也帮忙留意一下。他老人家见多识广,或许能找到些线索。”
黄蓉叹了口气:“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见黄蓉的气消了些,郭靖的心也放了下来。
他看着妻子在烛光下的脸庞,忽然有些出神。
蓉儿虽已年过三十,又是生过孩子的妇人,可岁月似乎格外偏爱她,脸上竟不见多少痕迹,瞧着仍像是二十六七的模样。
烛火摇曳,光影落在她的身上。
一抹绿色的束胸将她胸前包裹得紧紧的,却依旧掩不住那傲人的起伏。
郭靖看着那曲线,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想到,若是解开束胸,那又是何等……
自从生下郭芙之后,两人一个为守城殚精竭虑,一个为帮务操持奔波,竟是许久没有……圆房了。
想到这里,郭靖只觉得一股热气升起,心中竟有些意动。
他看着黄蓉,喉结滚动了一下,忍不住开口。
“蓉儿……”
“嗯?”黄蓉抬眼看他。
“咱们……要不,再给芙儿添个弟弟妹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