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狗蛋的脚踩在地上的时候，土没扬起来。
空气是凝固的，碎石一块块浮在半空，像被人按了暂停的暴雨。远处有墙塌了一半，柱子斜插进天里，顶端还挂着半片烧焦的布幡，风吹不动，火点不着。
他没动。
呼吸一起一伏，很慢。胸口起伏的时候，身体自动把周围的乱流吸进来，拆成几股不同的信息：一股带着奶香味，一股像老师批作业时的红笔味，还有一股……像是小孩哭完后抽鼻子的声音。
他低头，鞋尖前埋着一块石碑，上面三个字被灰盖住大半，“稚灵园”。
他蹲下，手指抹过碑面裂缝。掌心突然发烫，一道金光顺着指头钻进石头。碑身抖了一下，灰簌簌往下掉。
站起身时，腰间的辣条袋自己晃了晃。
滑板从背后滑出来，没等他扶，已经朝左边那堵断墙滑去，在瓦砾堆前停下，轮子轻轻转了一圈。
他走过去，扒开碎砖，底下压着一本册子。封皮卷了边，字几乎看不清，《保育员守则·初版》。
他翻开。
纸页自己烧了起来，火苗是淡蓝色的，没热气。烧完后，灰悬在空中，拼出一行字：“愿护稚心者，可承法则之种。”
他没说话，把灰拢起来，倒进防滑粉罐子里。
罐子底还有道裂痕，之前渗混沌气的地方。现在那缝闭上了，灰进去后，罐身嗡了一声，像是老收音机接上信号。
地面开始震。
几根断裂的玉柱从土里冒出来，歪歪扭扭地立起，围成一个圈。柱子表面有符纹亮起，一闪一闪，像接触不良的灯泡。
他走到圈中央，盘腿坐下。
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草稿纸，又掏出半截铅笔头。笔尖戳在纸上，画了个眼睛一大一小的笑脸，旁边画了根辣条，下面写“给妹妹”。
小时候送外卖，等红灯时他常这么画。妹妹住院，不能探视，他就把画塞进缴费单里让护士带进去。
笔画完最后一道，纸突然亮了。
不是刺眼的那种光，是暖的，像傍晚太阳照在墙上。光从纸上散出去，扫过废墟。
浮着的碎石开始往下落，不是砸，是慢慢归位。一块飞檐的角咔一声接回屋顶，一段断墙自己拼好，裂缝消失。一根枯藤从地底钻出，贴着新立的玉柱往上爬，绿芽一点点冒出来。
他闭着眼，不知道这光是他心里那点念头引出来的。
无限创世系统正在后台跑——自动扫描、模拟、重构。它把“保育”这个词和“守护”“启蒙”“哄小孩睡觉”这些记忆片段融合，生成了一套新规则。不需要他下令，只要他坐着，这片地就在变。
玉阵外，一道拱门只剩半边，门框歪斜，顶上挂着块牌匾，字全掉了，只剩个“园”字的底座。
门后传来一声哭。
很小的一声，像是刚醒，嗓子还没张开。不是害怕，也不是疼，就是单纯地“我在这儿”。
他没睁眼。
嘴角动了一下，幅度比眨眼还小。
但确实笑了。
那根枯藤爬到柱子顶端，开出一朵小白花。花瓣刚展开，就被一阵风掀动。风不是从外面来的，是从地下往上冒的，带着点温热，像暖气口吹气。
他手里攥着那张涂鸦纸，纸上的光还没灭。
玉阵的符纹越来越亮，节奏和他呼吸一致。每呼一次，光就往外推一寸。原本黑乎乎的角落开始显出轮廓：一个歪倒的秋千架，一张缺腿的小桌子，墙上用蜡笔涂的歪歪扭扭的太阳。
远处那扇残破拱门后，哭声停了。
接着，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小手扒着地在爬。
他仍没动。
忽然，防滑粉罐子响了一下。
不是震动，是声音，像有人在里面轻轻敲了三下。
罐子上次响，是他在旧医馆发现认知污染源的时候。那时他靠这个判断冷血医生的位置。
现在它又响了。
他没去看。
而是把草稿纸折了两下，塞进外套内兜。动作很自然，就像平时把发票收好一样。
玉阵的光圈扩大了一圈，把秋千架也包了进去。铁链锈迹脱落，木板重新变得光滑。桌腿自己长出来，三只完整了，第四只还在延伸，速度很慢，像植物生长。
地下的热气越来越明显。
拱门后的爬行声靠近了些，然后停住。
一片安静。
他抬起右手，掌心朝上，放在膝盖上。
五秒后，一滴水落在他手心。
不是雨，也不是露水。温度偏高，有点咸。
他没缩手。
那滴水在掌心滚了一下，渗进皮肤。
下一秒，整片废墟的符纹同时闪了一下，比之前亮了三倍。玉柱上的文字浮现出来：
“入园者，无惧无知。”
“习者，皆得善导。”
“失者，终有归途。”
三句话亮起后，不再闪烁，稳稳地燃着。
他终于睁开眼。
目光没看玉柱，也没看拱门。
而是看向脚下。
地缝里，一根新芽正顶开石板，往上钻。嫩绿色，两片叶子还没展开。
他伸手，轻轻碰了下叶尖。
芽微微颤了一下，然后长得更快了。
远处，拱门后的小手再次动起来。
这一次，伴随着一声极轻的“嗯？”，像是发现了什么奇怪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