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节的雨丝像扯不断的银线，斜斜织着老城区的暮色。林晚推着行李箱站在巷口，青石板路被雨水浸得发亮，倒映着两侧斑驳的砖墙和悬在半空的晾晒衣物。巷尾那栋爬满爬山虎的二层小楼，窗棂上还挂着半褪色的蓝印花布帘，是她阔别五年的家。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时，发出干涩的“咔哒”声，像是唤醒了沉睡多年的时光。推开门，一股混合着霉味与樟木香气的气息扑面而来，客厅里的旧沙发蒙着防尘布，茶几上还摆着她高中时用过的搪瓷杯，杯沿留着一道浅浅的磕碰痕迹。“我回来了。”林晚轻声说，声音在空荡的屋子里荡开，引来几声轻微的回响。
她放下行李箱，伸手去按墙上的开关，老式拉线开关“啪嗒”一声，昏黄的灯泡在天花板上晃了晃，勉强照亮了不大的客厅。墙角的立柜上，摆着一个掉漆的相框，里面是她和奶奶的合影，照片里的奶奶穿着藏青色斜襟衫，笑得满脸皱纹。
“奶奶，我这次回来，就不走了。”林晚指尖拂过相框玻璃，冰凉的触感让眼眶泛起热意。五年前她考上外地的大学，奶奶在送她去车站的路上突发脑溢血，没能等到她毕业回家。这五年里，她偶尔会梦到奶奶坐在客厅的藤椅上，手里摇着蒲扇，说：“晚晚，累了就回家。”
收拾到深夜，雨还没有停的迹象。林晚坐在卧室的书桌前，翻看奶奶留下的旧账本，泛黄的纸页上记着柴米油盐的开销，字迹歪歪扭扭，却透着认真。忽然，桌角的台灯闪烁了一下，电流声“滋滋”响着，灯光骤然暗了下去，只剩下一团朦胧的光晕。
她下意识地抬头，瞥见窗户玻璃上映出一道模糊的影子。不是她的轮廓，那道影子佝偻着背，身形单薄，像是一位老人。林晚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却没有丝毫恐惧——这个影子，她太熟悉了。
“奶奶？”她试探着开口。
影子在玻璃上动了动，像是点头。台灯的光晕忽然稳定下来，柔和地洒在书桌一角。林晚注意到，账本的最后一页，不知何时多了一行浅浅的字迹，和奶奶的笔迹如出一辙：“晚晚，柜子最底层有我给你留的东西。”
她连忙起身，打开卧室角落的樟木柜。柜子里叠着几件奶奶的旧衣裳，最底层压着一个暗红色的木盒。打开木盒，里面装着一沓用红绳捆着的信纸，还有一个小小的布包。信纸是林晚小学时用的作业本撕下来的，上面是奶奶用铅笔写的日记，字迹虽然潦草，却一笔一划都很用力。
“晚晚今天摔了一跤，哭着说要妈妈，我抱着她哄了好久，她睡着的时候还在抽搭。”
“老师说晚晚作文写得好，得了奖状，我去买了她最爱吃的桂花糕，她吃得满脸都是。”
“晚晚考上重点高中了，我去庙里烧了香，希望菩萨保佑她平平安安。”
林晚一页页地翻着，眼泪落在纸页上，晕开了淡淡的墨迹。原来那些她以为早已遗忘的童年细节，奶奶都一一记在了心里。布包里装着几颗用丝线串起来的乳牙，还有一枚小小的银锁，锁身上刻着“长命百岁”四个字，是她周岁时奶奶给她戴的。
“奶奶，我好想你。”她把脸埋在布包里，布料上还残留着淡淡的樟木香气，像是奶奶曾经的怀抱。
这时，卧室的门轻轻“吱呀”一声开了。林晚抬起头，看见一道微弱的白光在门口凝聚，渐渐化作奶奶的模样。她还是穿着那件藏青色斜襟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和照片里一模一样。
“晚晚，委屈你了。”奶奶的声音很轻，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却清晰地落在林晚耳边。
林晚站起身，想要靠近，却怕眼前的身影会像梦境里那样消散。“奶奶，真的是你吗？”
“是我。”奶奶缓缓走过来，脚步轻得没有声音，“我一直在这里等你回来。”她伸出手，想要抚摸林晚的头发，指尖却穿过了林晚的发梢，只留下一丝微凉的触感。
林晚鼻子一酸，眼泪又掉了下来：“为什么现在才让我看见你？这五年，你是不是一直都在？”
“我看着你上大学，看着你找工作，看着你受委屈时一个人偷偷哭。”奶奶的眼神里满是心疼，“我不能打扰你，只能在你需要的时候，悄悄陪着你。”她指了指书桌：“那些日记，是我怕忘了和你有关的事，就一点点记下来。我知道你总有一天会回来，会看到这些。”
窗外的雨声渐渐小了，台灯的光芒变得温暖起来。林晚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就像小时候那样，坐在奶奶身边。“奶奶，我工作辞了。”她轻声说，“在外面待得越久，就越想念家里。我想回来，守着这个家，就像你当年守着我一样。”
奶奶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好，回来就好。家里永远有你的位置。”她看向窗外，雨丝已经变成了细密的雨雾，“你小时候总说，想和我一起种桂花，等花开了，就做桂花糕。院子里的那棵桂花树，我一直替你照看着，今年应该能开不少花。”
林晚想起小时候，每到秋天，院子里的桂花就开得满院飘香。奶奶会搬着小板凳，坐在树下摘桂花，她就蹲在旁边帮忙，把摘下来的桂花放进竹篮里，然后一起做桂花糕。那些带着甜香的时光，是她童年最温暖的记忆。
“奶奶，明天我就去收拾院子。”林晚说，“等桂花盛开了，我们一起做桂花糕，就像以前一样。”
奶奶点点头，身影渐渐变得透明起来。“晚晚，你已经长大了，能自己照顾自己了。”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我要走了，以后不能再陪着你了。”
林晚急忙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一片虚空。“奶奶，不要走！”
“别难过。”奶奶的笑容依旧温和，“我会变成院子里的风，变成窗台上的阳光，变成你身边所有温暖的东西，一直陪着你。”她的身影化作点点白光，散落在房间里，“记住，好好生活，奶奶会一直为你骄傲。”
白光消散后，房间里恢复了平静，只有台灯依旧亮着，照亮了桌上的日记和布包。林晚坐在椅子上，眼泪无声地滑落，却没有了之前的悲伤，反而多了一丝释然。她知道，奶奶从来没有离开过，那些陪伴她长大的时光，那些藏在细节里的爱意，早已刻进了她的生命里。
第二天清晨，雨停了，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房间，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晚推开院子的大门，墙角的桂花树抽出了嫩绿的新叶，枝桠上挂着几颗晶莹的露珠。她拿起扫帚，开始打扫院子里的落叶和杂草，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像是奶奶的手在轻轻抚摸。
收拾完院子，她从屋里搬出小板凳，坐在桂花树下，拿出奶奶的日记，一页页地翻看。风从巷口吹进来，带着清新的泥土气息，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奶奶在耳边低语。
“奶奶，你看，院子收拾干净了。”林晚轻声说，“等桂花开了，我一定做出和以前一样好吃的桂花糕。”
远处传来卖早点的吆喝声，巷子里渐渐有了行人的脚步声。林晚合上日记，站起身，看着这栋充满回忆的老房子，嘴角扬起一抹温柔的笑容。她知道，未来的日子里，她不会再孤单，因为那些陪她长大的爱与温暖，会像这院子里的桂花树一样，深深扎根在她的生命里，岁岁年年，从未远离。
而那个藏在，会在每一个桂花盛开的季节，化作最甜的香气，萦绕在她身边，提醒她，无论走多远，家永远是她最温暖的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