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的清晨,我踩着满地梧桐叶回老巷子时,看见桃树的叶子已经黄了大半,风一吹,就像蝴蝶似的往下落,铺在树根处,像阿槐当年没来得及给我编完的槐叶毯。
刚走到门口,就看见门垫上放着个木盒子——酸枣木的,边缘被磨得光滑,是陈阿婆当年用来装针线的那个。盒子里铺着晒干的桃叶,上面摆着十几颗桃核,有青的有褐的,每颗上面都刻着小小的字,最上面那颗,刻着“十五岁的傻丫头”,是我当年的字迹,下面那颗,刻着“十五岁的阿槐”,笔画歪歪扭扭,是他刻的。
我的手顿了顿,这些桃核是我这几年攒的,上周才放在书桌抽屉里,怎么会跑到木盒子里?指尖刚碰到刻着“阿槐”的桃核,就觉得有阵凉意在掌心散开,和他当年攥着弹珠的温度一模一样。我蹲在门垫上,数着盒子里的桃核,一颗、两颗、三颗……正好十五颗,对应着他陪我长大的十五年。
“你是不是又翻我抽屉了?”我对着空气喊,风穿过桃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像是少年人不好意思的笑声。我把桃核一颗一颗拿出来,忽然发现最底下那颗桃核上,刻着行新的字——“十六岁,也要一起”,字迹很轻,是阿槐的,旁边还画着颗小小的弹珠,蓝色的,像他老家后山的湖。
晚上我在桃树下烧纸,给陈阿婆,也给阿槐。纸钱烧成的灰被风吹起,落在桃树枝上,像极了阿槐透明的衣角。我把刻着字的桃核放在火堆旁,轻声说:“陈阿婆,今年的脆桃很甜,我留了最甜的那颗给你;阿槐,你刻的字真丑,比我当年还差劲。”
忽然,火堆里的纸灰飘了起来,绕着桃树转了个圈,最后落在我的发梢上,凉丝丝的。我抬头,看见桃树枝上挂着个布偶——是那只槐树叶娃娃,身上的蓝色纽扣又亮了些,像是被人擦过。布偶的口袋里,放着颗蓝弹珠,是我埋在土里的那两颗之一,弹珠上沾着点泥土,像是刚被挖出来的。
“你是不是也想玩弹珠了?”我把弹珠放在桃核旁边,“等明年春天,我们还在桃树下玩,谁输了,谁就给对方剥脆桃。”风又吹来了,火堆里的灰烬晃了晃,像是有人在点头。我知道,他听见了,他一直都在听。
深夜我睡得正香,忽然觉得有人碰了碰我的额头。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书桌上的木盒子里,多了颗新的桃核,上面刻着“十七岁,还要一起”,旁边画着个笑脸,嘴角翘着,像阿槐当年笑我的样子。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桃核上的字迹闪了闪,像是有人在旁边,看着我,笑着说“傻丫头,睡吧”。
我把新桃核放进盒子里,数了数,十六颗了。我知道,明年会有第十七颗,后年会有第十八颗,以后的每一年,都会有一颗新的桃核,刻着我们的名字,陪着我,从少年到长大,从现在到永远。
第二天清晨,我在桃树下发现了颗脆桃,熟得正好,果皮上沾着点露水。我把桃子放在木盒子里,对着桃树笑:“阿槐,今年的脆桃,我留了最甜的那颗给你,明年,你还要陪我一起摘。”风穿过树叶,带来一阵桃花香,我知道,他会的,他会一直陪着我,岁岁年年,永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