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流萤双手捧着奏折,缓步上前。明黄色的奏本在朝服映衬下格外醒目,内侍接过时,她的声音已响彻重华殿:“陛下,臣细查边关军情、国库簿册,又推演宋金局势,得出结论 ——大宋与金国,此刻皆不宜开战。”
“什么?” 龙椅上的皇帝猛地前倾身体,龙冠上的珠串剧烈晃动。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方才还痛斥金人 “和亲即羞辱” 的梁流萤,转瞬间竟抛出如此论调。御案上的青瓷镇纸被指尖带得滑落,“当啷” 一声撞碎了殿内的死寂。
阶下群臣的反应更如炸开的油锅。主和派大臣先是错愕,随即眼中泛起亮色;主战派刚被她激起热情,现在则满脸涨红,兵部尚书气得袍袖翻飞,指着梁流萤道:“王妃此言差矣!金人陈兵淮水,虎视眈眈,岂能以‘不宜开战’示弱?当年您以一己之力夺下庆城和安城,难道是白费心血?”
最震惊的莫过于临安王。他站在武官列首,银甲上的霜纹仿佛都凝固了。昨日深夜,他还与梁流萤在王府书房商议上书北伐,痛陈 “靖康之耻未雪,宗室蒙辱难安”,彼时她虽未明确附和,却也未曾反对。此刻她当众主张 “不宜开战”,无异于在朝堂之上与自己划清界限。他死死盯着妻子的背影,指节攥得发白,喉间泛起涩意。
“临安王妃,你且说清楚!” 皇帝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刚刚你还言金人增兵是‘麻痹之计’,现在为何改口说不宜开战?莫非是受了谁蛊惑?”
梁流萤躬身行礼,语气平静却掷地有声:“陛下息怒。臣所言‘不宜开战’,非是畏战,而是审时度势。” 她抬眼扫过群臣,“我方才已奏,金人在淮水增兵三万,看似来势汹汹,实则粮草仅够支撑三月 —— 去年冬雪早至,他们屯粮之地被暴雪损毁,此刻不过是虚张声势。”
这话让主战派稍稍一愣,主和派却趁机发难。秦相出列道:“陛下,夫人所言极是!我朝历经南迁之苦,财政匮乏,军队虽有二十万之数,却需分守川陕、淮东、荆襄多地,难以统一调度。若强行开战,恐重蹈符离之败覆辙。”
“一派胡言!” 临安王终于按捺不住,跨步出列,“秦相只知财政匮乏,却忘了‘和谈’从来需以武力为依托!陛下当年亦言‘今日之和,自当以战为主’,若不示以强硬,金人只会得寸进尺!” 他转向梁流萤,目光中满是不解与痛心,“夫人,你向来明晓兵法,为何今日反倒糊涂了?”
满殿目光齐刷刷聚焦在梁流萤身上。她能感受到丈夫语气中的失望,也能看见宰相眼中的得意,却只是缓缓展开第二份奏折:“王爷稍安勿躁。妾所言‘不宜开战’,是指此刻不宜主动宣战,而非放弃备战。”
“主动宣战与备战,有何不同?” 皇帝追问,眼中的怒气渐渐转为疑惑。
梁流萤将奏折高举过头顶,内侍连忙呈给皇帝:“陛下请看,这是安国军密报 —— 金人内部对和谈亦有分歧,主战的金兀术与主和的挞懒争执不下。我朝若此刻宣战,反倒会让金人同仇敌忾;若暂许和谈,却暗中整饬军备,既能争取练兵时间,又能激化金人内斗。”
她转向临安王,声音柔和了几分:“王爷素来主张‘收复全部国土’,妾岂能不知?只是兵法有云‘避其锐气,击其惰归’。如今金人锐气正盛,我朝需先稳根基 —— 就像陛下当年虽许和谈,却仍重用临安王、韩一德等将帅,正是这个道理。”
皇帝翻看奏折的手指渐渐放缓,殿内的议论声也小了下去。临安王望着梁流萤眼中的坚定,突然想起她昨日在书房反复翻阅的《边防图》,以及她问及 “宣威将军练兵进度” 时的专注 —— 原来她并非不支持自己,而是早已布下更深的棋局。
秦相的脸色却慢慢沉了下来,他刚想开口反驳,梁流萤已抢先说道:“至于和亲之事,臣有一计,既能保全帝姬体面,又能挫金人锐气。”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外,仿佛能望见安国军的营垒,“这计策,还需陛下相助。”
龙椅上的皇帝猛地抬头,眼中闪过精光,紧绷的肩背缓缓放松,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满朝文武终于明白,梁流萤击登闻鼓,从来不是为了站队和战,而是要在这两难棋局中,走出一步破局的妙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