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湖案了结后，清河县恢复了往日的秩序，却又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不同。县衙内的气氛松弛了不少，但关于那场激战和后续清查的谈资，仍在衙役和街坊间流传。
这日清晨，阳光正好，苏墨白一袭青衫，背着那个略显陈旧的药箱，来到了县衙向陆明渊辞行。
书房内，茶香袅袅。
“苏先生当真今日便要离去？”陆明渊放下手中的卷宗，看着眼前风姿隽爽的游方郎中，语气平和，“先生于此次案件中多有助益，陆某还未及好好谢过。”
苏墨白拱手一笑，笑容依旧洒脱不羁：“陆大人客气了。苏某乃闲云野鹤，惯于漂泊。如今清河县河清海晏，百姓安居，苏某心愿已了，也是时候继续上路，云游四方，寻访那些深藏于民间的奇方妙药了。”
“先生悬壶济世，志存高远，陆某佩服。”陆明渊微微颔首，并未过多挽留。他心中对苏墨白始终存有一份疑虑，此人离去，于他而言，或许是少了份助力，但也少了份潜在的变数。
“临别之际，苏某有些小物件，聊表心意，还望大人与沈姑娘莫要推辞。”苏墨白说着，从药箱中取出两个小包裹。
他先将一个用油纸精心包裹、细绳捆扎的小包递给陆明渊：“大人清廉如水，金银俗物想必不入法眼。此乃苏某偶得的一罐‘云雾茶’，产自极南瘴疠之地的深山峰顶，量少难求，气味清冽，有清心明目之效。大人操劳政务，或可偶尔品茗，稍解疲乏。”
陆明渊接过，入手微沉，能闻到一丝极淡的、不同于寻常茶叶的冷冽清香。他点头致谢：“苏先生有心了，陆某却之不恭。”
苏墨白又取出另一个稍大的布包，看向一旁的沈清漪，笑意加深：“沈姑娘妙手仁心，医术精湛，苏某甚为钦佩。此中有几样苏某游历各地收集的稀有药材种子，以及一卷手抄的《南疆异草注》，其中记载了些许解毒验方与奇特植物的习性药效，或许对姑娘研习医术略有裨益。”
沈清漪眼中顿时绽放出惊喜的光芒。对于医者而言，陌生的药方和稀有的药材种子，远比金银珠宝更有吸引力。她接过布包，小心打开一看，里面是几个小纸包，分别标注着种子名称，还有一卷字迹工整、绘有精细插图的手抄本。
“这...太珍贵了！”沈清漪爱不释手，抬头看向苏墨白，真诚道谢，“多谢苏先生！这些种子和古籍，清漪定会小心培育、仔细研读。”
苏墨白洒脱一笑：“宝剑赠英雄，红粉赠佳人。这医药典籍与种子，赠予沈姑娘这般真正懂它、用它济世之人，方能物尽其用，不算埋没。”
他又似想起什么，收敛了几分笑意，语气变得有些郑重，对陆明渊道：“陆大人，苏某漂泊四方，偶也听闻些荒诞不经的传说轶闻。近日忽想起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陆明渊目光微凝：“先生但说无妨。”
苏墨白压低了声音，仿佛只是随口一提：“苏某曾听一嗜好收集古物的老友醉后胡言，说什么‘前朝遗玺，重宝亦是重祸’，得之未必是福，反而可能引来无穷灾劫，甚至...动摇国本。言语荒诞，自是当不得真。不过...”他话锋一转，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陆明渊案头那摞卷宗（其中正夹着那幅羊皮拓片的研究笔记），“世间贪欲无穷，为虚妄传说而癫狂者众。大人年轻有为，前途无量，日后若再遇此类涉及古远秘辛之事，还望务必慎之又慎，以免身陷险境，得不偿失。此乃苏某一点浅见，大人听听便罢。”
书房内安静了一瞬。陆明渊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抬眼深深看了苏墨白一眼。这番话，看似闲聊提醒，却恰好点中了他心中最深的警惕与顾虑。是巧合？还是意有所指？
他面上不动声色，淡淡道：“多谢先生良言。虚妄之事，自是当不得真。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才是根本，陆某心中有数。”
“如此便好，是苏某多嘴了。”苏墨白立刻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仿佛刚才的郑重只是错觉。
恰在此时，书房外传来一阵清脆又带着几分娇蛮的声音：“陆哥哥！我新得了一批上好的川贝母，给你送些来润润嗓子！”
话音未落，柳如眉穿着一身崭新的绯色衣裙，打扮得明艳照人，端着一个小巧的锦盒走了进来。一进门看见苏墨白，她愣了一下，脸上飞快地掠过一丝不自然，随即扬起下巴：“哟，苏先生也在啊。”
苏墨白见到她，眼中笑意更深，带着几分戏谑：“柳小姐今日真是光彩照人。看来这药材生意是越发红火了，可喜可贺。”
柳如眉被他这么一看一夸，脸上微热，强作镇定：“比不上苏先生见多识广，走南闯北。我就是小打小闹，混口饭吃。”她将锦盒放在陆明渊案上，“陆哥哥，这川贝母你记得让厨房炖了吃。”
陆明渊只是淡淡点头：“有劳费心，放下吧。”语气疏离而客气。
柳如眉似乎早已习惯他的态度，也不甚在意，目光转向苏墨白：“苏先生这是...？”
“苏某是来向陆大人和沈姑娘辞行的。”苏墨白笑道，“正要离去。”
“辞行？”柳如眉又是一愣，脱口而出，“你要走了？去哪？”
“天地之大，何处不可去？”苏墨白潇洒地一摊手，“或许是江南，或许是塞北，随缘而行罢了。”
柳如眉“哦”了一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帕子，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她想起之前遇险被他所救，又想起他调侃自己却并无恶意，反而还给出过中肯的建议...心里莫名有些空落落的。
苏墨白看着她这副难得安静甚至有些失落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他笑了笑，语气轻松地说道：“柳小姐保重。但愿你日后厨艺...呃，生意越发兴隆。我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四个字，他说得意味深长，目光在柳如眉脸上停留了一瞬。
柳如眉猛地抬头，对上他那双含笑的、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脸更红了，有些慌乱地应道：“啊...哦...你也保重。”
苏墨白哈哈一笑，不再多言，转身对陆明渊和沈清漪拱手：“陆大人，沈姑娘，山高水长，就此别过。保重！”
“苏先生保重。”陆明渊和沈清漪同时回礼。
苏墨白转身，青衫飘洒，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县衙书房，很快身影便消失在照壁之后，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书房内一时安静下来。
柳如眉还有些怔怔地望着门口方向。
陆明渊则若有所思地看着苏墨白离去的方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罐冰冷的“云雾茶”。苏墨白最后的忠告，在他心中敲响了更清晰的警钟。
沈清漪轻轻抚摸着那卷《南疆异草注》，心中对这位博学风趣、亦友亦师的游方郎中生出了几分不舍和感激。
而柳如眉回过神来，发现陆明渊根本没注意自己，沈清漪也在看她的书，顿时又有些气闷，跺了跺脚：“哼，走了也好，省得整天神神叨叨的！”说完，也一扭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