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重,宫墙被黑暗紧紧压住。凌惊鸿站在冷巷的拐角处,一动不动。她的手藏在袖中,指尖轻轻摩挲着一块青铜碎片。目光落在前方三步远的地面上。
就在刚才那一瞬间,她的影子忽然拉长了,比平日更甚。影子的末端有些异样——仿佛多出了一双不属于她的脚。
云珠提着灯笼追上来,脚步急促,喘着粗气:“小姐!您走那么快做什么?吓死我了!”她险些撞上凌惊鸿,手一抖,灯笼晃了晃,火光偏斜。
“退后三步。”凌惊鸿开口,声音不大,也未回头。
云珠一怔,张了张嘴,终究还是照做了。她站定身子,将灯笼举稳,可手指发白,指节绷得紧紧的。
风停了。灯笼静止不动,可那火光却开始微微摇曳。
地上,凌惊鸿的影子依旧清晰。而另一个影子悄然浮现,紧贴在侧,几乎与她重叠,唯独脖颈处鼓起一圈,像是曾被人狠狠勒过。
“你跟了我一路。”凌惊鸿淡淡道,“有事便说。”
话音刚落,空气骤然转冷。石灯上的火苗“啪”地一缩,随即熄灭。
一个半透明的身影浮现在地面。她穿着旧宫女的衣裙,发丝凌乱,脖颈上一道鲜红的印记格外刺目。她张着嘴,却无声无息。一股寒意自地面升起,顺着鞋底钻入体内。
凌惊鸿闭上了眼睛。
紧接着记忆翻涌而来——三年前的冬至,冷宫的偏殿漏风,她蜷缩在床角。半夜听见哭泣声,接着是拖拽重物的声响。第二日宫中传出消息:绣房宫女采月自尽,因偷窥贵妃焚毁文书。
她睁开眼睛,望着那魂影:“你是采月。”
那影子猛地一颤,空中似有泪滴落下,轻轻“嗒”的一声,打在青砖之上。
“你不能说话,但我听得懂。”凌惊鸿向前一步,“你不是来害我的。”
影子剧烈晃动,似要扑来,却又硬生生止住。她抬起手,指向西边——冷巷尽头那口废弃的老井。
“你想让我查什么?”凌惊鸿问。
影子点头。她在空中缓缓写字,先写下一个字:“名”。
随后又写下三个字:红、木、匣。
“井底下有红木匣子?”凌惊鸿问。
影子用力点头。双眼变得漆黑,压抑已久的恨意如潮水般爆发。她突然抬手,指向自己的心口,然后做出撕裂的动作。
凌惊鸿明白了:“名单是用活人写的?”
此言一出,影子全身剧烈颤抖,脖颈上的红痕裂开,黑色雾气从中溢出。她不再点头,而是艰难挤出两个字:“换……命……”
狂风突起,云珠踉跄后退,死死攥住灯笼杆,牙齿打颤:“小姐……我们回去吧……这东西太邪门了……万一她要害您怎么办……”
凌惊鸿置若罔闻,只盯着那影子:“是谁逼你写名单?柳如眉?”
影子摇头。她手指颤抖,指向更深远处——皇宫北侧的一片废殿。那里原是前朝巫堂,如今铁门紧锁,无人敢近。
“不止一人。”凌惊鸿低语,“背后另有其人。”
影子点点头。眼中滑下血泪。她抬起手掌,掌心浮现几行模糊字迹:生辰对应,血祭续命。
字迹一闪即逝。
“生辰对应,血祭续命……原来如此。以活人生辰之气书写名单,是为了施行秘术,借命延寿。”
凌惊鸿心头一紧。前世临死前夜,她曾听太医低语,提及先帝晚年靠秘术续命,以他人替灾。当时只觉荒诞不经,如今看来……
“你们一共几个人?”她问。
影子伸出五根手指,缓缓收去三根。
两人尚存。
话未说完,她的身形已开始变淡,边缘如烟雾般散逸。她似有所觉,猛然望向巷口,脸上浮现出恐惧之色。
凌惊鸿立刻转身。
巷口空无一人。但地面薄霜正迅速结冰,由外向内蔓延。一股奇异的气息飘来,混杂着铜锈与香灰的味道,说不出的诡异。
“她留不久。”凌惊鸿道,“有人在压制这些魂魄。”
话音方落,那影子化作一缕青烟,直冲进她袖中的青铜碎片里。碎片瞬间变得极寒,贴在皮肤上如同冰刃。
云珠呆立当场:“她……她进了这东西?”
“不是我。”凌惊鸿轻抚碎片,“是它认了她。”
她低头细看,这块青铜原本不过指甲大小,此刻边缘多出一道细纹,像是新刻上去的符号。
云珠哆嗦着靠近:“小姐……我们回宫吧……天太冷了……”
凌惊鸿未动。她望着西边的老井。井口覆着石板,堆满枯叶断枝,多年无人问津。
“明日清晨,叫两个老宦官来。”她说,“就说井堵了,需疏通。”
云珠点头:“可……真要下去查吗?万一……下面真有东西……”
“若有东西,也该见光。”凌惊鸿收回目光,“她敢死,我不敢看?”
云珠咬唇,不敢再言。
凌惊鸿转身离去。步履沉稳,不像刚遇鬼魅,倒似心中某事终于明朗。
云珠急忙跟上。
行至宫门口,守卫远远望见,正欲行礼,却被凌惊鸿抬手制止。她从袖中取出一小包药粉,递给云珠:“待会洒在门槛内外,莫让人随意进出。”
“这是……驱邪用的?”
“不是驱邪。”凌惊鸿道,“防有人半夜挖土。”
云珠接过,紧紧攥在手中。
凌惊鸿最后回望一眼西巷方向。风吹过井口,枯叶微动。
她步入宫中。
翌日清晨,两名老宦官携工具来到井边。一人掀开石板,另一人持灯笼向下探照。
“好深……全是泥水。”那人蹲下伸手,“得捞一阵。”
他们用网兜打捞。半个时辰后,网底勾住硬物。
“有东西!”那人用力往上拉。
木匣出水。通体暗红,沾满淤泥,四角包铜,锁扣完好。
“打开看看。”云珠站在三步之外,低声说道。
老宦官用布擦净泥污,撬开锁扣。
匣中无纸,亦无字。
唯有一块玉牌。正面刻着“癸未年十一月初七”,背面写着名字:李氏,采薇。
云珠倒吸一口凉气:“这……这不是去年冬至失踪的尚衣局女官吗?宫里说她逃了……”
老宦官吓得手一抖,差点将玉牌落入井中。
凌惊鸿接过玉牌,指尖划过刻字。字迹工整,唯最后一笔带有划痕,似是刻到一半被人打断。
她抬头看向井底黑洞:“下面还有别的匣子吗?”
老宦官摇头:“只有一个。不过……井壁中间有条缝隙,可能藏了东西。但我们没工具,打不开。”
凌惊鸿沉默片刻,将玉牌收入袖袋。
“今日之事,不得向任何人提起。”她对二人道,“今晚我还会再来。”
二人连忙应下,收拾工具离去。
云珠凑近:“小姐……这玉牌是证据吗?”
“是第一个。”凌惊鸿道,“名单不止一个名字,也不会只藏于一口井中。”
她望向远处高墙。晨光照在琉璃瓦上,泛着冷光。
“她们等了三年。”她轻声道,“现在,轮到我了。”
她转身离开,脚步坚定。
云珠走在后头,忽觉背上一阵寒意,仿佛被人注视。
她猛地回头。
井口石板依旧盖着,枯叶未动。
可就在那一瞬,她仿佛看见井沿边上,一滴水缓缓滑落,像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