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推开了。
那人立在门口,一身玄铁战袍,肩宽腿长,面容冷峻,毫无表情。手仍搭在门框上,指节粗大,虎口处一道旧疤清晰可见。殿内烛火微微一晃,映出他半边侧脸,轮廓如刀削般锋利。
凌惊鸿并未动。
她站在大殿中央,袖口垂落,指尖贴着大腿外侧。方才那一瞬的戒备已然收敛,此刻只是静静望着来人,目光平直而沉稳。
巴图鲁退至一旁,低头不语。
北狄少主迈步而入,靴底踏在青砖上,脚步沉重。他一路走到殿中,在距凌惊鸿五步远处停下,抬眼望向龙椅上的萧彻。
萧彻沉默不语。
满殿文武无人敢出声。
凌惊鸿缓缓转身,面向群臣。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今日朝会,不止为审案。”
她抬手,云珠立刻上前,捧着乌木匣子跪下。凌惊鸿打开匣盖,取出一幅泛黄的画像。
画中女子身着旧式宫装,眼角有一颗小痣,身后梅花盛开。
“此人是林氏,柳如眉生母。二十年前,她在寿辰当夜被卷入换命仪式,成为北狄巫师的祭品。”
她将画像翻转,背面一行墨迹赫然在目:“永昌十七年,奉北狄主命,在寿辰那夜行换命仪式。”
礼部老学士颤巍巍上前,细看片刻,点头道:“这字迹……确系当年掌印太监亲笔。”
凌惊鸿收起画像,又取出一本册子。纸页焦黑,边缘残缺,密密麻麻写满姓名。
“此乃血祭名册原件。七十八名宫女,皆死于非命。她们的名字不在宫籍之中,坟墓亦无从寻觅。但她们确实存在过,也确实被人残害。”
她翻开一页,念出一个名字:“张玉兰,十九岁,八月十五,饮朱砂酒后暴毙。”
再翻一页:“李春娘,二十一岁,九月初三,吸入香灰后投井身亡。”
她合上册子,抬眼环视群臣:“这些人并非病逝,更非自尽。她们是‘辅魂’,只为滋养一个本不该存世的魂魄。”
魏渊立于阶下,面色灰败。官印已除,腰带松垮,双手缚以铁链。两名暗卫押着他,他仍挣扎抬头。
凌惊鸿看向他:“你说这些证据全是伪造。那你告诉我,这本册子是谁所写?林氏临死前为何留下那行字?你书房焚毁的密信残片,为何提及‘主魂要醒’?”
魏渊闭口不言。
凌惊鸿转向北狄少主:“你也听到了。这不是南朝内斗,而是你们北狄,借我朝皇嗣之躯,延续邪术整整二十载。你们派人潜入宫廷,操控权臣,残害无辜,只为等这一天到来。”
北狄少主静立不动,目光如刃。
凌惊鸿继续道:“如今,主谋已擒,证物俱全。我要当着你的面,宣告这场阴谋的终结。”
她转身面向萧彻,单膝跪地:“臣请陛下昭告天下——自今日起,断绝与北狄一切往来,永不通使!”
群臣哗然。
几位老臣交换眼神,有人低声议论。
“边境恐将生变……”
“贸然断交,是否过于激进?”
凌惊鸿不曾回头。她跪在那里,脊背挺直如松。
萧彻沉默良久,终于抬手。
“准奏。”
一声落下,尘埃落定。
礼部尚书立即上前接旨,着手拟诏。一名侍卫疾步奔出大殿,前往午门宣读圣旨。
北狄少主依旧未语。他伫立原地,目光扫过魏渊,最终落在凌惊鸿身上。
凌惊鸿起身,走到魏渊面前。
“你还有何话可说?”
魏渊冷笑:“你以为这就完了?苏婉柔还没死,若她反口……”
“她不会。”凌惊鸿打断,“昨夜她咬舌自尽,救回后以血写下供词。她说你是主谋,是你逼她参与祭祀,是你藏匿了地宫图纸。”
她从袖中抽出一张纸,展开示众。纸上血字歪斜,触目惊心:“魏渊主谋,城南别院有祭坛入口。”
“这便是证据。”凌惊鸿朗声道,“加上你府中搜出的密信残片,加上两名体内藏蛊的宫女,加上血祭名册与林氏画像——铁证如山!”
她环视四周:“此案无关私怨,乃是国法审判。所有涉案者,一律移交大理寺会审,公开定罪,昭示天下!”
无人再敢开口。
魏渊终于低头。
两名暗卫将他拖走。他脚步踉跄,袍角在地上划出一道灰痕。
凌惊鸿立于丹墀之上,风拂动衣袖。她望着北狄少主。
“你母亲临终之言,我已听闻。我的答复也已给出——南朝不容邪术,不纳奸细,不惧威胁。”
北狄少主凝视她良久。
随后,他缓缓抬起右手,按于胸口,微微躬身。
不是认输,亦非道歉,更像一种仪式性的告别。
凌惊鸿既未还礼,也未阻拦。
礼官上前引路:“少主,请随我去偏殿暂歇。”
北狄少主转身,随其离去。
殿门重新合上。
风已停止。
凌惊鸿伫立在原地,听着门外脚步声渐行渐远。她知道,这份宁静不会长久。北狄不会善罢甘休,边境迟早会有动荡。但此刻,她赢下了这一局。
萧彻起身:“今日朝会至此结束。”
百官陆续退下。
云珠走近,低声道:“小姐,接下来如何行事?”
凌惊鸿望向殿外天光。
“传令下去,加强宫禁守卫。城南别院即刻封锁,任何人不得靠近。大理寺须在三日内开审魏渊案,每日上报进展。”
“是。”
“还有,查一查苏婉柔那晚烧毁的书房角落。她既留下血书,必还藏有他物。”
云珠点头记下。
凌惊鸿走下台阶,步伐沉稳。她穿过大殿,来到门口。门外阳光刺眼,洒在石阶之上。
她微眯双眼。
巴图鲁立于廊下,低头等候,似有心事。
凌惊鸿走过去。
“你还有何话要说?”
巴图鲁摇头:“我只是觉得……北狄此次来人,不像是只为观礼。”
“我知道。”凌惊鸿淡淡道,“所以他才被允许入殿。”
“可他一句话都没说。”
“不必说。”她望向远处宫墙,“他在看。看南朝如何处置敌人,看权力如何交接,看我是否有资格站在这里。”
她顿了顿:“他回去之后,会将今日之事,一字不漏地带回去。”
巴图鲁默然片刻,低声问:“那我们……真的能赢吗?”
凌惊鸿没有回答。
她抬头望天。
日正当空。
她只吐出一个字:
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