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声还在耳畔回荡着,凌惊鸿的手仍按在漆盒上。她一动未动,也并未开口,只是静静地盯着桌角那碗早已凉透的汤。云珠立在角落,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南门渗血的事压在她的心头,让她胸口发沉,但她不能乱了阵脚。眼下最紧要的,是这幅画。
她缓缓掀开盒盖,取出画像,平铺于案几上。纸张泛黄,边缘微卷,似曾浸水后又晾晒干。画中女子身着宫装,低眉敛目,神情恬静。表面看不过是一幅寻常旧画,可凌惊鸿清楚,这般平静之下,往往藏着致命杀机。
她的指尖轻轻抚过衣裳上的纹路,忽地停在右袖口处——那里有一排细小的红点,排列无序,却令她心头一震。她闭上眼睛,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冷宫密室中那卷残破画卷,其上以朱砂点出的密码,与此如出一辙。
“去取药水。”她低声说,语气几不可察。
云珠立刻转身,从柜中取出一只青瓷小瓶。这是特制显影药水,能显现隐藏的字迹。她将几滴药水轻轻滴在袖口处。
纸面微湿,红点颜色渐深。片刻后,一行小字浮现而出:癸未年七月初七,魂契启门。
凌惊鸿心跳骤然一滞。
这个日子,她记得太清楚了。二十年前,先帝驾崩前夜。那一晚,宫中七名身份卑微的女子同时失踪,次日仅寻回六具尸首。第七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而“魂契启门”四字,正是北狄萨满仪式的起始咒语——以血脉为引,开启通往命轮之门。
她迅速翻出审讯记录,找到刺客临死前吐露的一句话:“第四魂未醒。”
四魂未醒,魂契启门……两件事悄然对上了。
她抽出一张新纸,写下三条线索:
一、画像上的日期与那句话
二、审讯中的“第四魂未醒”
三、南门渗血
目光扫过这三行字,思绪飞转。若“魂契启门”是仪式开端,“四魂”便是正在进行的步骤。北狄巫师正在唤醒第四位替身,地点就在南门。
可为何偏偏是南门?其余五位替身皆在宫内,唯独这一处在宫墙之外?
她忽然想起昨夜听到的骨铃声。那声响并非随意摇动,而是与地底震动频率相合。北狄巫师惯用地下之力增强法术,倘若南门地下藏有祭坛,一切便可说得通了。
她抬眸问云珠:“巴图鲁还在宫里吗?”
“刚走,说是去马厩巡查。”
“你快去把他叫回来。就说……我有匹新马性子烈,让他来看看。”
云珠点头离去。
凌惊鸿再次凝视着画像。这次她将画迎向晨光。光线透过纸背,隐约可见背面有压痕。她翻过画纸,指尖轻抚,察觉画心似有夹层。
她取来小刀,小心翼翼沿边划开。一张极薄的纸片飘落下来。
纸上只写一个人名:柳如眉之母,陈氏阿妹。
凌惊鸿瞳孔骤缩。
陈阿妹。这个名字她见过。李崇鞋底藏匿的画像背后,也有这三个字。当时她以为只是标记,如今才知,那是确认身份的关键。
苏婉柔倒台后,魏渊清理过一批旧档,其中一份洗衣局丙字班除籍名单末尾,赫然写着“陈阿妹”,注明“已除籍”,却无死亡记录。
原来她没并没有死。她是第一个被选中的替身。
柳如眉是她的女儿。也就是说,柳如眉自出生起,便注定成为献祭之人。
难怪她能入宫为妃,步步高升。不是凭才智,而是因她本就是仪式的一部分。
凌惊鸿将纸条与画像并置。真相正一点点拼合完整。
二十年前,北狄与宫中内应联手,布下一场换命血祭。七名有血缘关联的女子作为替身,分担皇室成员的命运。每唤醒一人,便可转移一次死劫。
前六人已完成使命,只剩最后一个——第四魂。
仪式启动的关键,在于“魂契启门”当日降生之人。即癸未年七月初七。
画中女子正是此日所生。她是首位牺牲者,亦是整个仪式的钥匙。
因此这幅画才会从皇后手中,辗转至苏婉柔,再入柳如眉密室。这不是传承,而是火种传递。
她猛然想到什么,急忙翻出冷宫密室中的残卷。比对印章——果然,画像背面留有一道淡淡的印痕,形如展翅之鹰,正是前朝皇后的私印。
此画原属皇室重物,后被人刻意散出宫外。
是谁?为何让它重现?
她盯着那行朱砂字,手指缓缓收紧。
只有一个可能:有人想让仪式继续。
这时,云珠推门而入,身后跟着巴图鲁。
“你找我?”他走进来,脸上还带着晨露的湿意。
“嗯。”凌惊鸿未抬头,“南门外的地势,你熟吗?”
“还算熟悉。那边靠山,地基不稳,早年修过两次城墙。”
“地下呢?可有地道之类的传闻?”
巴图鲁皱眉:“没听说有明道。但北狄老人都讲过一句——‘南门之下,埋骨成桥’。听着挺吓人,但没人当真。”
凌惊鸿眼神一沉。
埋骨成桥。不是比喻,而是事实。
那些失踪的女子,或许全被埋于南门地下,堆叠成通往命轮之路。
“你带几个人,去查南门墙根的土。”她说,“别声张,找个由头,比如检查排水沟也行。重点看土是否松动,或……有没有烧过的灰烬。”
巴图鲁点头:“明白。”
“还有。”她递出骨铃,“这个你也带上。若地下有异动,它会响。”
他接过铃铛,掂了掂:“这东西怪得很,握在手里冰凉。”
“那就对了。”她淡淡道,“它本就不该是活人碰的东西。”
巴图鲁笑了笑:“放心,我能扛住。”
说罢转身离去。
屋内重归于寂静。
凌惊鸿将画像收回漆盒,打开另一暗格,取出三张空白密报纸。提笔蘸墨,开始书写。
第一张:“据报,魏渊私藏前朝玉玺,藏于家宅地窖,拟三日后举事。”——送御史台激进派。
第二张:“柳如眉暗通北狄使团,其母为前朝余党,私藏复国兵符。”——交萧彻亲信。
第三张:“南门守将知情不报,纵北狄巫师入宫,已受三千金贿赂。”——投禁军内部派系。
三封信内容各异,甚至彼此矛盾。但她就是要如此。
只要消息散开,各方必起猜忌。有人抢先出手,有人急于撇清。一旦行动,破绽自现。
云珠看着她写完,低声问:“万一他们不上当呢?”
“会上当的。”她语气平静,“人心一慌,真假都不顾了。”
她吹干墨迹,将信折好,分别装入三种不同颜色的信封中。
“等巴图鲁带回消息,我们便知道下一步该如何走。”
云珠点点头,正欲收信,忽闻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两人同时抬起头。
脚步声迅疾,直逼进房门。
凌惊鸿迅速将信藏入袖中,一手已按在桌下机关之上。
门被推开,一名禁军小校冲入屋内,面色惨白。
“大人!南门……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