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传来一声通报,凌惊鸿的手仍轻轻压在袖中的玉佩上。
那道血痕早已干涸,宛如一笔被风斜扫的朱砂,凝在玉佩边缘。她没有再看第二眼,只默默将手收回来,低头随着百官行礼——太后驾到,寿宴即将开始,朝堂上的风波仿佛就此翻篇。
可她心里清楚,一切才刚刚拉开帷幕。
魏渊被拖走时的话语仍在耳畔回响:“你背后的人……不会让你活到明天。”
那不是威胁,更像一句冷峻的预言。
而这块从乱坟岗中挖出的玉佩,今晨竟渗出血来,还是头一回出现这般异象。它是母亲的遗物,也是她前世临死前拼尽性命才寻回之物。如今突现异变,绝非偶然。
她抬眼望向萧彻的背影。他正陪太后步入偏殿,步履沉稳,神情淡然,仿佛今日不过是寻常一日。
凌惊鸿转身离开大殿,脚步未停。
“封锁魏府。”她在廊下低声吩咐暗卫,“书房不准任何人进出,不得触碰任何物品,我要亲自去搜查。”
暗卫领命退下。她绕过御花园的东角门,避开主路人群,走入一条少有人知的夹墙小道。这条路通刑部后巷,也是前往魏府侧门最近的捷径。她走得平稳,心却愈发的沉重。
魏渊府邸倒了,但如果他的书房早已被清空,那就意味着有人比她更快一步。
——或者,对方本就在等待她出手。
半个时辰后,她立于魏府书房的中央。
门窗紧闭,炭盆未点燃,屋内寒如冰窖。书架整齐,案几洁净,连砚台都擦拭得发亮。一眼便知有人来过,且清理得极为彻底。
但她不相信。
上辈子抄过无数贪官奸臣的家,她早已明白:越干净的地方,越藏着秘密。这般过分的整洁,反而最是可疑。
她走到书架前,目光落在第三层右侧。
那里一排《春秋》注疏,装帧统一,颜色一致,唯独最右边那本矮了半分。她伸手抽出,发现书页被裁削过,薄得异常。
这不是藏书,而是障眼法。
她退后两步,盯住书架上的铜环装饰。五枚龙首衔环,左三右二。其中第三个色泽发黑,似常被人触碰过。
她忽然想起——宫中机要库房的暗格,正是逆时针转动特定铜环三圈半才能开启。
她伸出手,握住第三个铜环,缓缓向左旋转。
一圈。
两圈。
两圈半。
咔——身后传来极轻的一声响。书架底部的右侧,一块木板悄无声无息的滑开,露出一个狭小的暗格。
里面放着两样东西:一卷烧了一半的羊皮地图,边缘焦黑;还有一张残破的信纸,墨迹斑驳,一角被火灼烧过。
她先拿起地图。
展开时,指尖触到粗糙的质感。羊皮未燃尽,上面以深褐色绘出九座城池的位置,虚线相连,勾勒出一道弧线。起点为雁门关,终点直指陈州粮仓。
字迹并非汉字,而是北狄军中密语。
她细细辨认着,终于辨出八个字:春汛启门,铁流南下。
不是劫掠,不是骚扰。
是精心策划的入侵。
趁春汛河水暴涨冲垮堤坝之际,打开边关薄弱之处,令骑兵如洪流般涌入,切断粮道,围困京城。
这已非简单的卖国交易,而是一场蓄谋已久的灭国之战。
她放下地图,拾起那张残信。
纸面破碎,大半字迹模糊不清。唯有中间一行尚可辨识——
主上已入京。
五个字,如钉入脑海之中。
主上?
不是使者,不是细作,而是“主上”。
北狄真正的掌权者,已然潜入京城。
她猛然合上信纸,呼吸一滞。
原来魏渊根本不是主谋。
他或许只是执行者,甚至不知全貌。真正布下此局之人,早已潜伏城中,藏于暗处,静待风暴的降临。
而她今日当众揭发魏渊,无异于替那人除去了一个不稳定因素。
她几乎能听见黑暗中传来的冷笑。
门外忽然有脚步声传来,极轻,却确实在靠近。
她迅速将两物收进怀中,转身拉开门。
“凌大人。”萧彻的声音在外响起,不疾不徐,“太后问你怎么还不去。”
她打开门,见他立于廊下,身着鸦青色外袍,手提一盏宫灯。灯火映着他半边脸,明暗交错。
“我在查些后续事宜。”她说。
“魏渊的事?”他问。
“不止。”她望着他,“陛下觉得,北狄若真欲南侵,会仅满足于割让三关吗?”
他未答,只将宫灯递过来:“天气寒冷,切莫受凉。”
她接过灯,不肯罢休:“地图所标路线避开关防重镇,专挑春汛易溃之地。他们不是要开战,是要断我朝命脉。而这信上写着‘主上已入京’——您说,此人此刻在何处?”
萧彻沉默了良久。
风穿过宫檐而过,拂动着灯笼上的红穗,在来回晃悠。
终于,他开口了:“你既然查到了这里,就千万别停下。”
她心头一震。
不是阻止,亦非支持,而是一句默许。
“但记住,”他声音低沉,“有些风,是吹不得太大。”
她懂了。
他知道。
他一直知道背后有更大的局。
但他不能率先行动,也不能明言,只能让她走在前方,替他探路,替他去挡刀。
她是棋子,也是盾牌。
她低头行礼:“臣明白了。”
他转身欲走,忽又驻足道:“寿宴快开始了,太后特意为你留了枣泥糕。”
她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长廊的尽头,手指缓缓收紧,捏住了袖中残信的一角。
风确实不能太大。
可如今,已有人嗅到了血腥味。
她走出魏府侧门时,天空开始飘起了雪花。
雪花落上肩头,转瞬之间化作水渍。她未撑伞,也未唤轿辇,沿着宫墙内道一路向寿康宫而去。
途中遇见几名宫女提食盒匆匆走过,见她连忙避让行礼。她略一扫视,其中一盒盖未盖严,露出半块点心——正是枣泥糕,撒着金丝蜜饯。
太后今夜设宴,连点心都按她的口味备好了。
真是体贴。
她继续前行,脚步不变,思绪继续飞速转动。
萧彻允许她查,却不肯深入表态;太后明知今日朝堂剧变,仍执意办宴庆功;魏渊被捕前所说的“你背后的人”,究竟所指何人?
她忽然驻足。
前方宫灯下立着一名内侍,身穿灰袍,手捧漆盘,盘上覆着一块红布。
这是传菜太监的装扮。
可他所站位置不合规矩。
寿康宫膳食由内务府统一分配,传菜路线固定,不会在此交接。
她放缓脚步,从其身旁经过时,眼角余光掠过那块红布。
布角绣着一朵暗纹梅花。
那是东宫御膳房的标记。
可萧彻方才明明说是奉太后之命寻她。
她未回头,继续前行,直至拐过月洞门,确认无人跟随后,才靠墙而立,再度取出那张残信。
这一次,她仔细查验残纸的背面。起初一无所见。
但她用指甲轻微刮动某处,发觉墨迹之下有淡淡的压痕——似另一行字被抹去后残留的痕迹。
她凑近灯笼,逆光仔细观看。隐约浮现出四个字:子时换防。
她瞳孔骤缩。换防?何处换防?何时?
她猛然想起什么,急忙取出地图,在九城连线第七节点附近搜寻标记。
果然。此处标注为通济桥,南北漕运要道。旁有小字:水门低,可涉马。
春汛未至,却早已有人盯上了换防的空档。
她抬头望向寿康宫的方向。灯火通明,隐隐传来了鼓乐声。
宴席已然开始。她握紧灯笼的把手,加快了脚步。
雪越下越大,落在灯笼纸上,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她踏入寿康宫前院时,一小太监迎上前来:“凌大人,太后让您直接入席,为您留了上首之位。”
她点点头,随其而入。穿过垂花门,步入正殿。
暖意扑面而来。满殿锦绣,觥筹交错。太后居主位含笑饮酒,萧彻坐于侧席,正与一位大臣在低语。
她刚跨过门槛,忽觉袖中一凉。低头一看,那枚玉佩不知何时滑出,正贴在腕内。而其表面,竟又渗出一滴血珠来。血珠沿边缘滑落,坠于青砖之上,绽开一朵微小的红花。
她静立不动。大殿内欢声笑语,无人察觉这角落的异样。
她缓缓将玉佩塞回袖中,抬眼望向萧彻。他恰好也看过来。
两人目光相接,她未回避。他也未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