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宫里,星图骤然扭曲成一道难以名状的邪异线条。凌惊鸿尚未回过神来,那团幽蓝的灰烬仍在空中飘荡,宛如未散的残魂。
她盯着那缕微光,指尖僵冷。星图已然混乱不堪,“倒”“逆”二字碎裂成屑,而新的轨迹变化更加的诡异——北斗翻转,紫微偏移,终点直指冷宫深处那口枯井。她不动,只将残诏上的火漆印按回胸口。布料一压,刚结痂的伤口再度裂开,血顺着肋骨滑下,渗进腰带。
周子陵站在她身后半步,声音压得极低:“井下三丈设有禁制。钦天监每月初七来洒药,名义上驱蛇,实则封锁气脉。”
“那今晚是初六。”她收回目光,从袖中抽出一根银针,轻轻刮取些许灰烬,托在指甲盖上。月光斜照着,灰粒泛出青光,星纹走势竟与冷宫地基图完全吻合。
云珠蜷缩在角落里,抖如筛糠,死死抱着一包炭粉。“小姐……真要下去?那地方……小满姐姐就是从那儿被拖走的……”
无人应答。
凌惊鸿收起银针,又取出一根金线缠绕指间——三圈,回扣,藏尾,手法与残诏边缘的“缠魂绣”如出一辙。她凝视线头,忽然道:“去厨房放火,就说药熬干了。”
云珠一怔:“啊?”
“烧得明显些,别真把屋子烧塌。”她将金线塞进云珠手中,“火一起,守卫换防,我们走暗道。”
云珠还想哭,周子陵已一把拽着她离开。
阿鲁巴扛着绳子走来,咧嘴一笑:“井我下。”
“你再开口,我现在就把扔你下去。”凌惊鸿甩出一块黑布,“裹住绳子,涂上桐油,防苔滑。”
半个时辰后,烈焰冲天。
冷宫偏殿浓烟滚滚,守卫尽数被调离。四人从地道暗口钻出,直奔枯井。井口爬满了墨绿的毒苔,腥臭扑鼻,井绳早已腐烂,只剩半截悬在石沿上。
阿鲁巴将桐油绳绑在腰间,另一端系紧老槐树,正欲下井,凌惊鸿忽然按住他肩头。
“等等。”
她蹲下身,从井沿抠下一撮苔藓,指尖一捻,骤然刺痛,如针扎心。记忆闪回——永和九年,钦天监以死胎血培育“噬心苔”,凡触者三日内七窍流黑水。她将苔藓弹入井中,片刻后,水面泛起一圈涟漪,仿佛有物吞下。
“下。”她松开手,“绳子一动,立刻往上拉。”
阿鲁巴点头,翻身下入井内。
井壁湿滑,他每下三尺便钉入一枚铁楔。十丈之后,绳子忽地一沉,井底传来闷响,似有物升起。凌惊鸿攥紧银针,紧盯井口,直到阿鲁巴的声音顺着井壁传来:“有东西……上来了!”
片刻,井心泛起水光,一面青铜镜缓缓浮出来,镜面朝上,边缘刻满了星纹,中央凹槽的形状,与残诏火漆印严丝合缝。
凌惊鸿俯下身,伸手触摸镜面。
冰凉。
可指尖刚一碰及镜面,镜面忽然晃动,如水似雾,映出的却不是她,而是一座大殿——凤仪殿。其布局竟与冷宫地基图中的星轨完全对应。梁柱金漆剥落,宫灯九盏,唯多出一盏悬于正梁,光色惨白。
她瞳孔骤缩。
那是她前世登基之日的殿宇,可那一日,根本未曾点灯。
“不对……”她低语,“那天没有点灯。”
镜中画面开始流动。她看见自己身着帝袍,头戴十二旒冠,一步步踏上御阶。百官跪伏,面容模糊。大殿尽头,萧砌被铁链锁在火盆旁,她抬起手,一柄金匕落下,直插其心中。
幻觉。
却太过真实。
她猛地闭上眼,咬破舌尖,血腥冲入脑海。前世密卷曾记载:“镜照心障,见我非我。”她以指在镜面虚划符咒,默念断念诀。镜中景象晃动,凤仪殿的梁柱纹路骤然翻转,如同照了反镜。
“是反的。”她睁开眼,“此镜不照实,照逆。”
周子陵低声道:“镜中之人,动作比你慢半拍。”
她点点头,回头下令:“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千万不要看,更不要听。”
话音未落,镜面猛然一震。
阿鲁巴离得最近,未及闭眼,当场瞳孔紧缩,口中呓语连连。云珠与周子陵亦尖声惊叫,各自陷入心魔幻象。凌惊鸿厉喝一声,甩手一针刺醒阿鲁巴,可镜面裂纹疯长,砰然炸裂,碎片悬于空中,每一片都映出他们的死状。
她看见自己跪于金殿,喉间插着三根金针,正是她惯用的款式,针尾刻着“凌”字。周子陵躺于火海,天降雨水,他却陷进火中,如溺亡者。阿鲁巴单膝跪地,双手高举北狄王旗,旗杆缠绕着一根人脊椎。
她迅速抽出残诏,裹住左手,冲入碎片阵中。火漆印一触空气,微微发烫。她扫过三片——映她死相的,映周子陵的,还有一片照出井底暗格,内藏一块星纹青铜片。
记下了。
“撤!”她低吼一声,“云珠带路!”
云珠颤抖着爬向井口,拽绳攀上。周子陵扛起阿鲁巴紧随其后。凌惊鸿最后一个出井,刚落地,回头一瞥——最后一片碎片仍悬于井心,映出一个背影。
萧砌。
他立于雪中,肩头落着一只金步摇,摇坠轻晃,如滴血之针。
她心口一紧。
那步摇……是她在地宫断手时遗失的。
可这碎片中的他,右手完好,衣角绣着凤纹——那是苏婉柔的标记。
她欲再看一眼时,碎片却化作为粉末,随风消散了无踪迹。
四人退回暗道,喘息如雷。
云珠瘫坐在地上:“小姐……我们……真能活着走出去吗?”
凌惊鸿未回答。她解开残诏,发现火漆印边缘沾了灰,正缓缓渗入纹路。她用银针轻挑,察觉灰中混有金粉——与她此前吹入风眼的那一粒,一模一样。
有人在跟踪。
“周子陵。”她抬起眼,“查钦天监最近七日的进出记录,尤其是初七前夜。”
“是。”
“阿鲁巴,醒了就闭嘴。再多说一个字,我拔掉你的舌头。”
阿鲁巴摸了摸脖子,不敢出声。
她靠墙坐下,从针袋最底层抽出一根黑针,针身刻满细密符文。这是她前世亲手炼制的“断魂针”,专破幻术。她以针尖划破掌心,血滴落在残诏火漆印上。
影子微光一闪。
她闭目,脑中浮现出三幅死局——金针封喉,火海溺亡,北狄旗杆。她逐一审视,忽在周子陵那幅前停住。
火中有水。
可火中溺死,不合常理。
除非……火是假的,水却是真。
或者反之。
她正欲开口,云珠突然指向她的袖子:“小姐!你的袖子……在动!”
她低头一看。
那根缠魂金线,不知何时已缠上手腕——三绕,回扣,藏尾,针尖发黑。
线头,正指向冷宫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