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珠卡在砖缝上,距离星图也就半寸。
凌惊鸿的银针顶着铜管的断口,掌心的血混着龙涎香往下淌,黏得像胶。她没有抬头,只盯着那滴血——不落也不动,像被什么东西咬住了命脉。
周子陵喉咙里的那道血线还在渗,魏渊的刀没有动,影子却歪了,像是地下有只手在拽他。阿鲁巴的手还贴着门缝,星血顺着手指头往砖缝里钻,和那滴悬着的血连成了一条线。
“别碰。”凌惊鸿突然开口,声音压得像贴地爬一样。
没有人回应。
她手腕一抖,银针顺着铜管的残茬滑进了地砖的缝隙,轻轻一挑。血珠晃了一下,沿着青砖纹滚向了东南角——顾昀舟之前踩过的地方。
砖面“咔”一声响,第四颗星位塌了下去。
祭坛猛烈地一震,水晶棺里传出婴儿的哭声,不是嚎,也不是闹,是那种敲钟似的,一下一下直往骨头里钻。棺上的血字又冒了出来,比刚才清楚:
“双星同醒,紫微将倾;九鼎失位,唯血可定。”
“九鼎”两个字闪了青光,一眨眼就灭了。
云珠缩在墙角,手里还捏着糯米粉和雄黄渣,抖得停不下来。她想喊,嗓子却像被掐住了,只能眼看着那行字顺着砖缝往龙椅上爬去。
顾昀舟瘫在地上,左脚还搭在龙椅的扶手上,整个人僵得像钉死的木桩子。他不是怕,是脑子转不动——刚才那两个婴儿,长得跟周子陵一个样,一个穿黄袍,一个穿青衣,现在在棺材里哭?
“这他妈……诈尸?”他喃喃着。
没人理会。
周子陵盯着那行字,忽然腿一软,跪了下去。眼前一黑,接着炸开画面——他被铁链锁在石柱上,头顶北斗七星,每颗星都在滴血,顺着天灵盖灌进来。耳边有声音在念叨着,听不清词,但节奏跟刚才的哭声一样。
他张开嘴,却喊不出来。
凌惊鸿察觉不对劲,猛地回过头,看见周子陵的眼白翻起,额头青筋跳得像要炸开,像是被拖进了什么幻境。她冲了过去,却被一股力道弹开,撞在了墙上。
密室冷得冒着白气。
龙椅那边浮起一层灰雾,像有人在看不见的地方燃烧纸钱。魏渊的刀还架在周子陵的脖子前,人却开始变得透明,像是被这地方一点点吃掉。
脚步声从密室的深处传来。
不紧不慢,踩在青砖上,每一步都跟婴儿哭的节拍对的上。
所有的人都抬头。
萧砌走了出来。他抱着两具水晶棺,轻得像抱着两片落叶,脚步稳得不像是活人。脸上没有表情,眼睛却亮得吓人,像是烧到了底。
“等了二十年,”他低声,几乎听不见,“终于到了——我要让这乱了的天命,重新归位。”
“住手!”凌惊鸿大吼一声。
萧砌没有停下来。
他穿过灰雾,穿过星图,穿过巍渊的残影,一步跨出了密室的门。
阳光从地穴的裂缝斜照进来,照在他的身上。
阳光落下的一瞬间,水晶棺开始融化。
不是碎,不是蒸发,是像冰遇到了热水,一层层变成了琉璃。婴儿的肉身也透明了,皮肤下浮出细密的星纹,五官模糊,变成了刻在石头上的星图。
背部北斗七星彻底显现,七颗连成了线,延伸出二十八宿的轨迹,绕满了全身。
星盘成了。
天象变了。
紫微星暗了,快看不见了。天狼星却泛起了紫光,像被叫醒了。
萧砌站在阳光里,星盘悬在头顶,缓缓地旋转。他抬头看着,忽然笑了。
“你们以为这是献祭?”他声音不大,却盖过了一切,“不,是唤醒。”
凌惊鸿撑着墙站起来,银针滑回指尖。她没有冲,也没说话,只盯着那星盘——太完整了,完整得不像人间的东西。前世记忆翻涌上来,她记得这图案,先帝密卷提过一句:“北斗为引,二十八宿为轨,星盘现,则天命重定。”
那卷书后来被烧了,说是“妖言惑众”。
现在,它回来了。
星盘悬着,没有声息,也没光泽。像在等待什么。
阿鲁巴死死地盯着那滴悬空的血珠和地上的星图,瞳孔猛地一缩——他看出血珠的移动和星图线条之间有种微妙的共振,像被看不见的丝线拉着,沿着命轨滑动。一个念头劈进他的脑海:
“它要选人!刚才那滴血……不是它吸我们,是我们撞上了它的线!”
他甩开贴着门的手,踉跄着往前冲,挡在了凌惊鸿的前面。
“别过去!”他吼道。
凌惊鸿皱起眉头:“让开。”
“它要选人!”阿鲁巴指着星盘,“那滴血……是我们撞上了它的线!”
话没说完,星盘中央裂开了一道缝,一道星芒直射凌惊鸿的眉心。
阿鲁巴扑上去,整个人撞在星盘上。
“轰——”
没爆炸,没声音,只有一片金光炸开。
阿鲁巴的身体从指尖开始变成了金色,像被熔上了金一层层的被裹住。他没有叫,也没有厉退,反而张开双臂,把星盘护在了怀里。
金开始融化从外往里推,皮肤、肌肉、骨头,一层层的变成了金属,最后定格在环抱的姿势,像一尊金人。
星盘在他的怀里震了一下。
光幕浮起,半空中浮现:
“天狼紫微相撞夜,同命女跃观星火山口,方可逆命。”
字冷硬,像刻出来的。
最后一行闪了下——一个女人背影站在火山顶上,风卷起长袍,脚下的岩浆翻滚。那轮廓,分明是凌惊鸿。
前世的她。
凌惊鸿瞳孔一缩。
她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紧紧的盯着那剪影。前世她死在火山口,是被人推下去的。可现在,预言说她要自己跳?
“同命女……”云珠哆嗦着念,“是谁?”
萧砌看着金人,忽然抬起手,指尖划过星盘边。一道裂痕出现,星芒渗出,照在阿鲁巴的脸上。
金面泛起波纹,像有东西在里头流动。
“他没有死。”萧砌低声道,“星血入盘,人成引路器。”
凌惊鸿终于动了。
她走过去,伸手碰金人的指尖。
刚触到,一股电流窜进脑子——不是画面,不是声音,是一条路:从观星台出发,穿三道星门,尽头是火山口,口上悬着石桥,桥断了一半。
她猛地缩回手。
金人指尖的星芒还在跳动,像在催促。
萧砌看着她:“你现在知道,为什么非你不可。”
凌惊鸿没有看他,只盯着金人怀里的星盘。光幕没了,可她知道那行诗还在,刻在规则里,改不了。
“九鼎失位……”她低声自言自语。
前世她查过,九鼎是镇国之器,先帝晚年重铸,说“补气运”,后来全没了。朝中当是乱世丢了,没有人去深究。
现在看,是被人藏了起来,还得用血才能找到。
她的血。
萧砌忽然转身,朝向密室的深处走去。影子拉得老长,映在墙上,竟然和魏渊有七分像。
“二十年前,他们剖宫取婴,以为能换命。”他背对着众人,声音冷得像铁,“可天命不是棋盘,是绳结——你剪一刀,它自己打更死的结。”
他抬起手,轻触一块刻着星纹的青砖。砖面一闪,浮现出一个画面:一个女人被铁链锁在祭坛上,肚子被剖开,两团星光升起,分别装进水晶棺。正是二十年的前剖宫取婴。
“你们看,这就是他们种的因。”他声音低,“现在双星同醒,命轨缠死,结成死结——我们要做的,不是砍断,是解开。”
凌惊鸿低下头,看着掌心的伤口。血还在滴,落在地上,砖缝里的字又浮出半句:
“一入宫门,命即非我。”
和之前一样,这次字尾多了一道划痕,像是有人匆忙之中补上的。
她忽然抬起头:“萧砌,你到底是谁?”
萧砌没有回头,只是抬起手,指向星盘的位置。
金人指尖的星芒一颤,滴下一滴金液,砸在青砖上,“叮”一声响。
像敲钟一样的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