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牌硌在掌心,压出一道深红色的印痕,边缘割得皮肤发麻,血慢慢渗出来,黏在手上,像糊了一层胶。
凌惊鸿没有松手。她盯着墙上嵌着的人俑,那双灰蒙蒙的眼珠里还映着她的脸,嘴角微翘,仿佛早就知道她会来。
萧砌站在案前,袖口沾了血,肩上的伤在渗,暗红的血丝一缕缕往下爬。他没看她,只低低说:“它说,你救的是自己。”
“我不救谁。”她终于开口,嗓子哑得厉害,“我只查谁在背后捅刀子。”
人俑半截身子碎了,卡在砖缝里,唯有胸口那张符纸还在微微起伏,一鼓一鼓,像还活着。她走近前,从袖中捏出一点粉末,用指尖捻开,轻轻撒了上去。朱砂混龙骨——老法子,前世在冷宫查贪官时用过的:见火显字,遇血封魂。
粉末一落地就烧了起来,符纸边缘泛红,慢慢浮出几个数字:七、九、三、二。
萧砌的瞳孔一缩。
“不是北狄文。”他压着声音,“是星位。”
凌惊鸿点点头。心宿七,参宿九,虚宿三,毕宿二。四颗星连成一线,直指钦天监地底密室——魏渊藏账的地方。
“明天宣室殿打扫。”萧砌抬起眼,“杂役能进。”
她没问怎么混进去,只问:“你能拖多久?”
“一个时辰。”他手垂下,掌心旧伤裂开,血滴落在地,“够你换。”
她转身就走,一步未停。云珠在门外等得腿发酸,见她出来刚要说话,却被她一眼给定住。
“去拿我妆匣。”她说,“要那个装胭脂的。”
云珠愣住:“现在?”
“现在。”
宣室殿外,雾还未散尽。
凌惊鸿穿着粗布衣,头裹着灰巾,手握扫帚,低头混在杂役队中前行。守卫查腰牌,扫她一眼,没拦。她左耳后贴了层薄皮,盖住了那颗北斗痣。
萧砌站在廊下,青袍加身,袖口绣着钦天监小吏的暗纹。他低头翻册,看似在核对名单,实则眼角始终追着她的身影。
她进了大殿,扫帚划过青砖,尘土扬起。主厅空无一人,通往密室的铁门紧紧锁着——那是唯一的入口。钥匙在监正手里,每日辰时开,巳时关。
她在等待。
巳时三刻,监正离开,门咔哒落锁。
她走到墙角,假装扫灰,袖中抽出一根细针,针尖蘸油,在锁孔边缘轻轻一划。东厂密探的老手段:锁芯遇油膨胀,轻撞三下即开。
扫帚柄撞门框,三下。
“咔。”
门裂开一道缝。
她闪身而入,反手关门。
密室不大,四壁是石柜,中央铁匣锁在石台上,封条完整,印着魏渊的私印。她没碰封条,拆了扫帚柄,掏出小瓶胭脂粉。
这胭脂粉特殊:朱砂引火,龙骨遇热则化,能逼出隐形字迹。她掀开账本一角,将粉末均匀撒在边角。
十二本账,她只来得及处理前六本。刚盖上铁匣,突然外头脚步声响起。
她退到角落,抓起扫帚低头扫地。
门被打开,一名文书进来取册,翻了两页,未感觉异常,转身离去。
她松了一口气,趁机默记账上面的内容。
数字杂乱排列,不按年月,也不按收支,而是依星位排列。每页右下角标着星名:心宿二,参宿七,亢宿五……看似无序,实则暗合北狄密语的节奏。
她默记三组:七九三二,六一八五,四零二七。
刚合上本子,指尖却突然发烫。撒过粉的页角开始变色,边缘泛着红色,如同被火燎过。
她猛地抬头。
外头有人在烧纸。
后院,杂役正焚烧旧册。火盆中火焰翻腾,灰烬飞扬。
她心头一沉。
胭脂粉遇热显形——火一起,账中的北狄文就要暴露!
她冲了出去,用扫帚一甩,打翻了水桶。水泼在火堆上,滋啦作响,火焰骤然减弱。
可就在这一瞬间,她瞥见铁匣缝隙中露出一页——数字扭曲,化作北狄文:“午时祭血,星轨归北”。
她立刻退至廊下的阴影。
萧砌走了过来,低声问:“成了?”
她点点头,眼神示意——账换了,字要显。
他抬起手,袖中滑出半枚铜钱,一捏即裂,内里刻着星图。
“午时三刻。”他说,“火起时,账本自会说话。”
午时,宣室殿外。
魏渊带亲卫赶到,脸色阴沉。刚刚得到密报,昨夜有人闯入密室。
“查。”他冷声道,“所有杂役,关进地牢。”
守卫刚要行动,殿内一声惊喊。
“大人!账本着火了!”
众人冲入殿内,只见铁匣半开,账本边缘焦黑,仅烧掉一角。火光映照下,纸面数字泛红,扭曲成北狄文:“血祭启,帝星坠,北归正朔”。
魏渊瞳孔骤缩。
他伸手欲撕账本。
就在此时,天色骤变。
乌云压顶,雷声滚滚,似有巨物在云中爬行。一道闪电劈下,正中观星台,铜铃狂响不止。
萧砌立于台下,两指划破手掌,血滴落在地,口中默念着星咒。
血不散,顺着砖缝蜿蜒而行,如活物般汇聚成细流,流向宣室殿。
凌惊鸿站在廊下,眼见血流渗入铁匣的底缝。
下一瞬间,账本上的北狄文开始融化。
墨迹化作血水,顺纸而下,如无数的小蛇在游走,最终聚成一行字:“魏渊,勾结北狄,谋逆篡星”。
字成刹那间,铁匣轰然炸裂,碎片四溅。
魏渊踉跄后退,账本脱手而出,血水浸透纸页,字迹却愈发的清晰。
他抬起头,死死盯住萧砌:“你……竟敢以血逆天!”
萧砌不语,抬手——掌心伤口仍在流血,血色却由红转黑,仿佛被抽尽了生气。
凌惊鸿上前,一脚踩住账本的一角。
“账毁了。”她说,“字,我记着。”
魏渊冷笑:“记了有用?无凭无据,谁信?”
她不答。
从袖中抽出一张纸,是默写的三组数字。她将纸轻轻覆上血水。
纸一沾血,立刻显出北狄文,与账本上一模一样。
“这不是凭据?”她问。
魏渊脸色铁青,伸手欲拔剑。
剑未出鞘,萧砌已闪至他的身后,一掌击中后颈。他扑倒在地,剑飞出数尺。
凌惊鸿蹲下身,从他怀中摸出一块玉牌——与她手中那块纹路相同,断裂处呈锯齿状,似被人硬生生的掰开。
她盯着玉牌,忽然开口:“二十年前,先帝为何要分双生子?”
魏渊嘴角溢血,冷笑:“你以为前世能安稳登基?你用替身之术妄图逆天改命,却不知那替身反噬,最终你死在自己手里。”
她手指一紧。
玉牌割进掌心,血滴落在账本的血水上,瞬间消失,仿佛被吞噬。
血水冒泡,腾起黑雾。
雾中浮出一张人脸——与她一模一样,眼眶空洞,嘴角裂至耳根。
那嘴开合,却无声,吐出三个字。
她没听清。
萧砌猛然冲过来,一把将她拉开。
血水“哗”地腾起,凝成一人形,直扑她的面门。
她抬起手,银针激射。
银针钉入血人眉心,血人僵住,随即溃散,落回地面,只剩一行湿痕:“你欠的命,该还了。”
她站着,呼吸平稳。
萧砌望着地上的痕迹,忽然开口:“这不是魏渊的局。”
“是谁?”
“是你。”他看着她,“从头到尾,都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