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桑坞的秋夜,总裹着一层化不开的湿凉。
坤晓输坐在院中的青石板上,指尖摩挲着那枚温润的巽风玉佩。玉佩内侧,米甜太奶奶用金线绣的“晓”字,在月光下泛着极淡的柔光。桌上的桑果酒还冒着热气,旁边摆着念豁最喜欢的炸桑蚕蛹,金黄酥脆,散着诱人的香气。
屋子里的灯还亮着。
魔成堰靠在窗边,指尖悬着一缕极淡的黑雾,正逗着趴在桌上画画的念豁。“念念,你画的这只雾翼兽,比爹当年见到的还凶。”他的声音里带着难得的温和,黑雾在他指尖绕成小圈,轻轻蹭了蹭念豁的脸颊。
巫浊光坐在一旁,手里拿着桑蚕丝线,正给念豁缝一件新布裙。针脚细密,裙角绣着小小的桑枝纹样。“别惯着她,画完就得去睡觉。”她嘴上说着,眼底却漾着笑意,偶尔抬头看一眼魔成堰,两人目光交汇时,都藏着化不开的柔意。
这是他们在云桑坞安定下来的第三个月。
魔成堰身上的黑雾越来越淡,有时甚至能在阳光下待上半个时辰;巫浊光也不再整日紧绷着神经,会笑着和晓输讨论卦象,会耐心教念豁辨认桑苗;晓输则跟着坤震太爷爷学习推演,巽风玉佩的力量也越来越得心应手。
晓输看着屋内的暖黄灯火,心里也跟着暖融融的。他以为,这样的日子会像院中的老桑树一样,深深扎根,岁岁常青。
直到那股甜腥气飘来。
起初只是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混在桑叶的清香里,不易察觉。但很快,那甜腥气越来越浓,像腐烂的花瓣泡在血水里,黏腻又诡异,让人莫名地烦躁。
“什么味道?”晓输皱起眉,站起身。
几乎是同时,屋内的魔成堰猛地抬头,眼中的温和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刺骨的警惕。“不好!”他低喝一声,瞬间召出浓郁的黑雾,将整个屋子笼罩起来。
“成堰?”巫浊光也察觉到不对,立刻将念豁护在身后,手中凝聚起噬嗑卦的白光。
晓输抓起桌上的巽风玉佩,刚要冲进屋,院墙外突然传来一阵极其诡异的吟唱声。
那声音不似人声,更像是无数根琴弦被指甲刮过,又像是毒蛇吐信时的嘶嘶声,断断续续,却带着一种勾魂摄魄的魔力。晓输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心神不由自主地跟着晃动,连握玉佩的手指都开始发麻。
“捂住耳朵!”魔成堰的声音从黑雾中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晓输立刻照做,可那声音却像无孔不入的藤蔓,依旧往耳朵里钻。更可怕的是,院子四周的空气开始扭曲、旋转,泛出一层妖异的灰紫色光晕。光晕中,无数复杂的符文凭空浮现,像活物一样在地面上爬行、交织,很快就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符文网,将整个院子牢牢罩住。
“是‘锁魂蚀骨咒’!”巫浊光的声音带着震惊,“这咒术早已失传,怎么会……”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无数道雪白的蚕丝从院墙外窜进来,速度快如闪电。它们不像普通蚕丝那样柔软,反而带着金属般的光泽,尖端锋利如针,径直朝着黑雾笼罩的屋子射去。
“挡住它们!”魔成堰怒吼一声,黑雾瞬间凝聚成一面厚实的盾牌。
“噗嗤——噗嗤——”
蚕丝撞上黑雾盾牌,发出刺耳的声响。令人震惊的是,那些看似纤细的蚕丝,竟然能穿透黑雾,像毒蛇一样钻进屋内。魔成堰急忙操控黑雾去缠裹蚕丝,可蚕丝却异常滑腻,黑雾根本抓不住它们。
“小心!”巫浊光大喊一声,用噬嗑卦的白光击碎了几根射向念豁的蚕丝。可蚕丝实在太多了,一波接一波,无穷无尽。
晓输也想冲过去帮忙,却被突然从地里冒出来的曼陀罗花拦住。这些曼陀罗比普通的要大上数倍,花瓣呈诡异的墨紫色,花蕊中喷射出细密的毒针,泛着幽绿的光。晓输急忙召出巽风,形成一道风墙挡住毒针,可毒针数量太多,风墙很快就被击穿,几枚毒针擦着他的手臂飞过,留下几道火辣辣的伤口。
“哥!”念豁在屋里大喊,声音里满是恐惧。
晓输刚要回应,脚下突然一紧。无数片干枯的桑叶从地上卷起,像绳索一样缠住了他的脚踝。桑叶越缠越紧,勒得他骨头生疼,根本无法动弹。他低头一看,只见那些桑叶竟然在快速腐烂,散发出一股恶臭,腐烂的汁液渗进皮肤里,传来一阵麻痹的感觉。
“不好!桑叶有毒!”晓输心中一惊,想要用巽风震开桑叶,却发现体内的力量竟然变得滞涩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黑衣、戴着狰狞面具的身影,从院墙外飘了进来。他的脚没有沾地,像幽灵一样悬浮在半空中,身上散发着和符网文晕一样的灰紫色气息。
“巫浊光,别来无恙啊。”黑影的声音经过面具过滤,变得沙哑而冰冷,像金属摩擦。
巫浊光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是你?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死?”黑影冷笑一声,“我从地狱爬回来,就是为了找你,还有你身边的这个怪物,报仇雪恨!”他说着,指了指魔成堰,眼中的杀意几乎要溢出来。
魔成堰的黑雾剧烈地翻滚起来:“我不认识你。”
“你当然不认识我!”黑影怒吼道,“二十年前,你为了夺取坎水脉的力量,屠了我全家!我是当年唯一的幸存者,我蛰伏了二十年,就是为了今天!”
晓输心中一惊,他从未听说过魔成堰屠过人的事。他看向魔成堰,只见魔成堰的眼神有些迷茫,似乎在回忆什么,又似乎在否认。
“你在胡说八道!”巫浊光立刻反驳,“成堰虽然是坎水脉的怨魂聚合体,但他从未主动伤害过无辜的人!”
“无辜?”黑影嗤笑一声,“当年被他害死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你以为他为什么能凝聚成形?那都是用无数人的魂魄堆出来的!”他说着,抬手一挥,无数片锋利的叶片从四面八方飞来,叶片上还沾着暗红色的汁液,散发着腥臭。
“小心!”魔成堰急忙将巫浊光和念豁护在身后,用黑雾抵挡叶片。可叶片太多太锋利,黑雾很快就被切割得支离破碎,几片叶片擦着魔成堰的手臂飞过,留下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黑雾中,魔成堰的身影变得越来越透明。
“成堰!”巫浊光心疼地大喊,想要用自己的力量帮他,却发现体内的力量也在快速流失——锁魂蚀骨咒不仅能锁魂,还能慢慢侵蚀人的力量。
缠在巫浊光身上的蚕丝越来越多,已经从四肢缠到了胸口,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能感觉到,蚕丝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正顺着皮肤钻进她的身体里,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
“娘!”念豁哭着,想要挣脱巫浊光的保护,却被巫浊光死死地按住。
黑影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快意:“巫浊光,你当年帮这个怪物作恶,今天,我就要让你和他一起,尝遍我当年所受的痛苦!”他说着,再次抬手,这次,无数根带着倒刺的荆棘从地里冒出来,朝着屋内的三人缠去。
“不!”魔成堰怒吼一声,他猛地推开巫浊光和念豁,自己则迎向荆棘。荆棘瞬间缠住了他的身体,倒刺深深扎进他的黑雾里,发出“滋滋”的声响。魔成堰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黑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
“成堰!不要!”巫浊光撕心裂肺地大喊。
“快走!”魔成堰的声音微弱而坚定,“带着孩子们走!去找坤震,他知道怎么破解这个咒术……”他的身体越来越透明,几乎要消失在空气中,“告诉晓输,他的身世……不仅仅是……”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魔成堰的身体就彻底化为无数黑色的光点,消散在空气中。
“成堰——!”巫浊光发出一声绝望的哭喊,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黑影看着魔成堰消散,眼中闪过一丝满足,随即又看向巫浊光,眼神冰冷:“现在,轮到你了。”他说着,操控着蚕丝,将巫浊光往院墙外拖去。
“娘!放开我娘!”晓输拼命地挣扎着,想要挣脱桑叶的束缚,却无济于事。他看着巫浊光被蚕丝拖着,离自己越来越远,心中充满了绝望和无力。
“晓输,照顾好念念!”巫浊光回头看着晓输和念豁,眼中满是不舍和愧疚,“记住,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要相信……”
话没说完,一道金光突然从天空中射下来,击中了黑影。黑影发出一声惨叫,身体晃了晃,操控蚕丝的力量也弱了几分。
“是谁?”黑影警惕地看向天空。
只见天空中,一道穿着白色长袍的身影缓缓落下,他的脸上戴着一张白玉面具,看不清容貌,身上散发着纯净而强大的天界气息。
“天界执法者?”黑影的声音带着一丝忌惮。
“大胆妖孽,竟敢使用禁术,残害生灵!”白袍人的声音清冷而威严,他抬手一挥,一道强大的白光朝着黑影射去。
黑影急忙躲闪,却还是被白光擦到了肩膀,肩膀处的衣服瞬间化为灰烬,露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你以为你能拦得住我?”黑影怒吼一声,召出更多的蚕丝和叶片,朝着白袍人攻去。
白袍人不慌不忙,手中凝聚起一道金色的长剑,剑光一闪,就将蚕丝和叶片斩成了碎片。两人很快就缠斗在一起,院子里的符网文晕因为黑影的分心,变得暗淡了许多。
晓输抓住机会,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召出巽风,终于震开了缠在脚上的桑叶。他立刻冲到念豁身边,解开了缠在她身上的枯叶,拉起她的手:“念豁,我们走!”
“可是娘还在那里!”念豁哭着不肯走。
“我们现在过去,只会给娘添麻烦!”晓输的眼泪也流了下来,“我们去找太爷爷,只有他能救娘!”
说完,晓输拉着念豁,趁着黑影和白袍人缠斗,从符网文晕的缝隙中钻了出去,朝着坤震太爷爷的住处跑去。
跑出很远,晓输才敢回头看一眼。只见院子里的战斗还在继续,灰紫色的光晕和白色的光芒交织在一起,像一场诡异的烟花。而巫浊光,依旧被蚕丝缠在原地,动弹不得。
“娘……”晓输的声音哽咽着。
就在这时,他的巽风玉佩突然剧烈地发烫起来,一道强烈的青光从玉佩中飘出,在空中形成一个模糊的身影——是坤震太爷爷。
“晓输,念豁,你们没事吧?”坤震太爷爷的声音带着焦急。
“太爷爷,我娘被人抓走了!我爹他……他消散了!”晓输哭着说道。
坤震太爷爷叹了口气:“我都看到了。那个黑影,不是普通人,他身上的气息,和当年封印坎水脉的‘蚀骨老魔’一模一样。”
“蚀骨老魔?”晓输和念豁都愣住了。
“没错。”坤震太爷爷点了点头,“二十年前,蚀骨老魔为了夺取坎水脉的力量,屠了附近的村落,后来被我和几个老友联手封印。没想到,他竟然逃出来了。”
“那我爹他……”晓输想起黑影说的话,心里充满了疑问。
“魔成堰当年确实吸收了不少魂魄,但那些都是蚀骨老魔故意留下的怨魂,用来污染他的心智。”坤震太爷爷解释道,“他从未主动伤害过无辜的人。”
晓输松了一口气,可随即又想起巫浊光,急忙问道:“太爷爷,我们该怎么救我娘?”
“想要救浊光,就必须找到‘三桑共根’的力量。”坤震太爷爷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但这还不够,你们还需要解开一个更大的秘密——关于晓输你的身世。”
“我的身世?”晓输愣住了。
“没错。”坤震太爷爷点了点头,“你以为你只是巫浊光和魔成堰的儿子吗?不,你的身世,远比你想象的要复杂。你身上,不仅有坤族和坎水脉的血脉,还有……天界的血脉。”
“天界的血脉?”晓输和念豁都惊呆了。
“当年,浊光为了救暮墨,泄了坎水封印,后来遇到了魔成堰。但在那之前,她曾在天界待过一段时间,和一位天界的将军有过一段渊源。”坤震太爷爷缓缓说道,“你,就是他们的孩子。”
晓输彻底懵了。他竟然有天界的血脉?那他岂不是一半是人,一半是坎水怨魂,还有一半是天界人?
“太爷爷,这……这是真的吗?”晓输的声音颤抖着。
“是真的。”坤震太爷爷点了点头,“这也是蚀骨老魔为什么一定要抓你的原因。他想要用你的血脉,打开三界的通道,释放更多的魔物。”
晓输的心跳得飞快。他没想到,自己的身世竟然牵扯到这么大的秘密。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晓输问道。
“首先,你必须找到陆儿和遏寅,化解他们之间矛矛盾,让他们和你一起,集齐三桑共根的力量。”坤震太爷爷说道,“其次,你要尽快掌握自己体内的天界血脉力量,只有这样,才能对抗蚀骨老魔和天界的追兵。”
“天界的追兵?”晓输不解地问道。
“没错。”坤震太爷爷叹了口气,“你身上的天界血脉,是天界的禁忌。一旦被天界知道,他们不仅会抓你,还会毁掉整个坤家。所以,你们的时间不多了。”
晓输看着坤震太爷爷的身影,心中充满了压力。他不仅要救回娘,还要保护念豁,保护整个坤家,还要面对蚀骨老魔和天界的双重追杀。
但他没有退缩的余地。
“太爷爷,我知道了。”晓输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坚定起来,“我一定会找到陆儿和遏寅,救出娘,保护好大家。”
坤震太爷爷点了点头,身影渐渐消散:“记住,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要忘记自己的本心。你的血脉,既是诅咒,也是希望。”
玉佩的光芒渐渐黯淡下去,四周再次恢复了寂静。
晓输拉着念豁的手,看着远处的黑暗,心中充满了决心。他知道,一场前所未有的危机正在等待着他们。但他相信,只要他们一家人团结在一起,就没有什么困难是克服不了的。
而在他们身后的云桑坞,黑影和白袍人的战斗还在继续。白袍人虽然强大,但蚀骨老魔的力量诡异而阴毒,两人一时之间难分胜负。而被蚕丝缠住的巫浊光,眼中却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她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
这场看似突如其来的袭击,背后似乎还隐藏着更大的阴谋。而晓输的身世,仅仅是这个阴谋的冰山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