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渊的喉结动了动。
掌心被指甲掐出的血珠顺着指缝渗出来,在玄色衣袖上洇开一点暗红。
他望着太渊眼底翻涌的孤寂,突然想起矿洞深处的那盏油灯——三百年前他被废修为当矿奴时,每天要在暗无天日的矿道里推十车玄铁,唯一的光就是监工挂在洞壁上的那盏破油灯,风一吹就晃,随时要灭,却偏生熬了整整三年。
我不是来继承什么的。他开口时声音很轻,像矿洞里的风掀起油灯芯,我是来斩开枷锁的。
话音未落,他后心的字突然灼痛。
九狱塔在识海深处发出轰鸣,第九层的金纹如活过来的游龙,顺着经脉窜向四肢百骸。
林渊能清晰感觉到,那些曾被天道法则压制的力量正破茧而出——是矿洞塌方时第一次觉醒的暴戾,是反杀监工时喷溅在脸上的温热血滴,是结丹夜逆斩金丹时刺破苍穹的剑鸣。
所有被他压在心底的,此刻都顺着九狱塔的纹路翻涌上来。
太渊的虚影晃了晃,原本半透明的身体竟凝出几分实质。
他望着林渊眼底跳动的光,像是看见三万年的雪地里终于冒出的一点绿芽:斩道者......他的声音里有冰棱碎裂的脆响,你真的准备好承受代价了?
话音刚落,整个空间开始震颤。
那些悬浮的锁链残片突然发出刺耳的尖啸,原本缠绕在虚空中的法则丝线像被抽走了骨架,噼里啪啦断裂成星芒。
紫云的银甲在扭曲的空间里泛着冷光,她猛地攥紧手中的星纹玉牌——玉牌上的裂痕已经蔓延到边缘,像蛛网般爬满表面:领域在坍缩!
这些锁链是法则锚点,现在......
咔嚓!
一声脆响打断了她的话。
林渊抬头,看见头顶的裂开蛛网状的缝隙,每道缝隙里都渗出墨色的混沌之气。
那是天道囚笼最核心的壁垒,此刻正随着九狱塔的震动片片剥落。
背叛者!
暴怒的嘶吼从混沌裂缝中炸响。
幽冥的身影从中冲出,他原本虚幻的法则之躯此刻凝为实体,周身缠绕着漆黑的雷蛇——那是天道最原始的惩戒之力。
他的双眼泛着血光,抬手便是一道由法则凝聚的长矛,矛尖直指林渊心口:你不配染指天道!
林渊没躲。
他望着那道裹挟着灭世之力的长矛,忽然想起化神劫那天。
九重雷劫劈下来时,他站在雷池中央,九狱塔的金光替他挡下前八劫,最后一劫劈碎塔尖时,他咬着牙硬接了那道雷——不是因为他有多强,而是因为他知道,若连雷劫都扛不住,又有什么资格去救被九阴神教带走的苏清璃?
法则重塑。他轻声念出这四个字。
九狱塔第九层的金纹突然暴涨。
林渊的指尖泛起暗金色的光,那是他融合了《太虚剑经》残篇与九狱塔法则后自创的神通。
幽冥的长矛在触及他三尺范围时突然扭曲,矛尖转向,地一声扎进身后的混沌裂缝。
幽冥的嘴角溢出黑血。
法则反噬的剧痛让他踉跄后退,眼中的暴戾却更盛:你以为......
够了。
太渊的声音突然响起。
他抬手虚按,幽冥的身影瞬间被定在原地。
这位最初的天道缔造者此刻望着林渊,眼底的孤寂终于褪去几分,露出三分欣慰,七分释然:三万年了......他的身影开始消散,去斩断那些该斩断的吧。
记住,天道囚笼的钥匙从来不在我手里,在每个不甘被锁死命运的人心里。
空间坍缩的速度加快了。
紫云突然拽住林渊的手腕,星纹玉牌在她掌心发出刺目的光:跟我来!
这玉牌是风前辈留下的,能撕开空间裂缝!她银甲下的手臂绷得笔直,额角渗出冷汗,再晚就来不及了!
林渊却没动。
他望着太渊消散的方向,又低头看向自己掌心——九狱塔的金光正透过皮肤渗出,在掌心里凝成一枚极小的塔纹。
那是第九层解锁的新能力,也是斩道的钥匙。
他反手握住紫云的手腕,但不是现在。
话音未落,头顶的混沌裂缝突然扩大十倍。
无数黑色的法则锁链从裂缝中倒灌而下,像活物般缠向林渊的四肢。
林渊能感觉到那些锁链上刻满了天道的规则,每一根都在试图重新将他困进字里。
九狱镇!
他大喝一声。
九狱塔的金光如洪流般涌出,瞬间绞碎了缠上来的锁链。
锁链断裂的碎片在空中炸成星屑,其中一片擦过林渊的脸颊,留下一道血痕——不疼,反而让他清醒。
紫云望着这一幕,银甲下的手指微微发抖。
她忽然想起风无痕曾说过的话:真正的反抗者,不是站在天道对立面的人,而是让天道不得不为他改变规则的人。此刻看着林渊周身翻涌的金光,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太渊会等三百年,等三千年,等三万年。
空间彻底坍缩的前一刻,林渊听见了一道极轻的叹息。
像是来自很远的地方,又像是在他识海最深处。
他想转头去寻,却被紫云拽着冲进了玉牌撕开的空间裂缝。
裂缝闭合的瞬间,他看见幽冥的身影在混沌中狂吼,看见太渊消散前最后一个微笑,还看见——
一抹月白色的裙角,在混沌深处若隐若现。
空间裂缝闭合前的刹那,那道极轻的叹息终于有了实体——月白色裙裾自混沌深处漫开,梦语不知何时立在林渊身侧。
她的指尖凝着星芒般的符文,眼尾一点朱砂痣随着呼吸轻颤:他终究选择了之路......这条路没有回头。
林渊瞳孔微缩。
这是他第一次看清这个总在命运边缘若隐若现的女子:眉峰如刃却眼波温软,分明是副柔婉相貌,周身气息却像浸透了岁月的青铜剑,带着冷冽的锋锐。
他刚要开口询问,那枚符文已融入他心口,灼烧感顺着血脉窜至识海,九狱塔的金纹竟主动翻涌着将符文包裹,像是久别重逢的故友。
新道种子梦语的指尖在他心口虚按,声音轻得像落在雪上的羽毛,旧天道的规则是锁链,新道的根基要自己种。她的目光扫过林渊后心灼痛的字,忽然笑了,当年太渊在天道里埋这枚种子时,大概也没想到会由你来发芽。
梦姑娘!紫云的银甲擦过林渊手臂,星纹玉牌在她掌心迸出刺目的蓝光,囚笼核心的法则锚点正在连锁崩塌,再晚半息,整个混沌海的时空结构都会被扯碎!她的指尖深深掐进林渊手腕,甲片边缘在他皮肤上压出红痕——这个向来冷静的守护使此刻眼底翻涌着近乎惊恐的急色,风前辈留下的玉牌只能开一次通道,现在必须走!
林渊反手扣住紫云手腕。
他能感觉到九狱塔在识海轰鸣,第九层的金纹正顺着经脉蔓延,在两人相触的皮肤下织出金色光网。以九狱塔为引。他低喝一声,掌心的塔纹突然暴涨,在虚空中撕开一道泛着金芒的裂隙,你带路,我护持。
太渊的声音就在这时炸响,像古钟撞碎在耳膜上:记住......你斩下的不只是天道,还有你自己的一部分。
林渊的脚步顿了顿。
三百年矿洞的黑暗、三万年太渊的孤寂、方才幽冥眼中的暴怒,突然在他脑海里叠成一片——原来所谓,从来不是挥剑砍向外界的枷锁,而是剖开自己的骨血,把那些被天道规训的与,一寸寸剜出来。
他喉结滚动,将翻涌的情绪压回心底。
九狱塔的金光裹住三人,裂隙边缘的混沌之气被金芒灼烧出嗤嗤轻响。
紫云咬着牙拽着他往裂隙里钻,发尾的银铃碎成一片急响。
当金芒退去的刹那,林渊的呼吸猛地一滞。
入目是破碎的苍穹。
原本笼罩诸天的天道壁垒像被巨斧劈开的琉璃盏,无数规则碎片如流星般坠落,每一片都泛着幽蓝的光,坠地时在大地上砸出深不见底的深渊。
风卷着混沌之气从深渊里涌出,裹着碎裂的法则残片擦过他的脸,像无数把小剑在皮肤上划出血珠。
但所有的震动都在看见那道身影时戛然而止。
天地最中央,月白色裙裾被风掀起,女子背对着他站在深渊边缘。
她的长发散着,发间那支青玉簪子林渊再熟悉不过——那是化神劫后,他在时空秘境里寻了七七四十九天,从九死一生的剑冢里挖出来的定情信物。
清璃?他脱口而出,嗓音发颤。
女子缓缓转身。
林渊的呼吸在瞬间凝固——不是苏清璃。
这张脸与苏清璃有七分相似,却多了三分他从未见过的冷肃,尤其是那双眼睛,像淬了万年玄冰的剑,扫过他时不带半分温度。
你终于来了。她开口,声音像寒潭里的冰棱相撞,等你斩开天道囚笼,我等了三万年。
九狱塔在识海突然剧烈震动。
林渊后心的字灼烧得几乎要穿透血肉,而心口的新道种子却在此时泛起温热,像有活物在经脉里舒展肢体。
他望着女子身后翻涌的深渊,望着坠落的天道碎片,忽然想起太渊消散前的话——原来所谓永恒彼岸,从来不是某个具体的地方,而是当旧秩序崩塌时,所有人被迫站在的、那个必须自己踏出第一步的悬崖。
紫云的银甲在身后发出轻响。
她握紧星纹玉牌,目光在林渊和神秘女子之间来回移动,欲言又止。
风卷着法则碎片掠过三人,将林渊的衣摆吹得猎猎作响,也将女子的话送进他耳中:我是太初。她抬手,指尖凝聚的法则光团与林渊心口的新道种子产生共鸣,而你,是第一个从囚笼里走出来的自由人
林渊望着她掌心的光团,又望向远处仍在坠落的天道碎片。
他忽然笑了,血珠顺着嘴角滑落,滴在玄色衣袖上,与三百年前矿洞那点暗红重叠——原来所谓,从来不是被赐予的,而是用自己的骨血,在命运的悬崖上,硬生生踏出一条路。
接下来,他擦去嘴角的血,九狱塔的金光在周身流转,该我来定规则了。
风更大了。
深渊里传来法则崩解的轰鸣,天道碎片坠落的速度越来越快。
太初望着林渊眼底跳动的光,唇角终于扬起一丝极淡的笑——三万年的等待,终于等到了这把能劈开混沌的剑。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虚空深处,梦语的身影隐入黑暗。
她望着林渊心口的新道种子,指尖轻轻抚过自己心口的相同位置,低笑出声:很好......看来这局棋,终于要进入最精彩的那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