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渊的玄色衣袍被风掀起,胸口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还在渗血,却不似方才那般灼痛。
他垂眸望着掌心流转的金芒——那是篡命之瞳的力量在经脉里翻涌,像活物般顺着血管爬向四肢百骸。
咳......
身后传来虚弱的闷哼。
林渊转头,便见太虚的残魂正浮在半空,半透明的躯体上裂开蛛网般的裂痕。
那道本该消散的残魂不知从何处榨取了最后一丝力量,竟还能发出嘶哑的嘶吼:你不该......不该触碰到那扇门!
九狱塔的馈赠是诅咒,是天道设下的......
是诅咒还是钥匙,我自己会判断。林渊的声音像浸在冰泉里的铁,他抬手,轮回剑的剑锋便抵住太虚眉心,你说我被奴役时,可曾想过这千年来被碾碎的蝼蚁?
太虚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望着林渊眼底翻涌的金红,突然想起古籍里记载的真我之瞳——那是连天道都要避讳的存在。
喉间的话未及出口,轮回剑已轻轻一颤。
金芒裹着剑气刺入残魂,这一次,太虚连半句遗言都没能留下,只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不甘,散在风里。
呼......林渊收回剑,指腹抹过剑身的血痕。
他能感觉到,方才斩断的不只是太虚的残魂,更是缠绕在自己命运里千年的线。
可还未等他松口气,身侧传来重物坠地的声响——昏迷的玄冥突然抽搐起来,额间一道暗红符文若隐若现,像被踩碎的蜈蚣。
林渊瞳孔微缩。
他记得方才布下天命锁魂阵时,这符文正是连接天道的锚点。
即便玄冥昏迷,那东西仍在吞噬他的生机,为天道传递着信息。
九狱塔,第八层。他低喝一声,左手按在胸口的塔纹上。
识海深处传来清越的钟鸣,第八层塔身骤然亮起紫金光芒,顺着他的经脉涌入指尖。
林渊屈指一弹,金芒如细针般刺入玄冥眉心。
嗤——
暗红符文剧烈震颤,像是被火灼烧的蛇,疯狂扭曲着想要逃逸。
林渊咬着牙,指尖的金芒愈发炽烈。
他能清晰感觉到,那符文里藏着天道的印记,每剥离一分,九狱塔便震动一分,仿佛在欢呼这场对天道的。
终于,最后一丝暗红消散。
玄冥的身体重重砸在地上,原本笼罩周身的强者气息如退潮的海水般消失殆尽。
他的睫毛颤了颤,竟缓缓睁开眼,却再无半分大乘期修士的威严,只余下凡人的迷茫:我......这是在哪?
林渊没有回答。
他盯着自己的手掌,金芒已完全收敛,可掌心的塔纹仍在发烫。
方才九狱塔传递的信息还在识海回响——你已触碰之门......但真正的敌人,才刚刚登场。
苏清璃说九狱塔是天道的囚笼。他低声呢喃,望向天际那道未愈的漆黑裂缝,原来我打破的,不过是最外层的锁。
风突然转了方向,卷着九霄城的九霄旗猎猎作响。
远处传来修士们的惊呼,林渊不用看也知道,那些方才还被压制的化神修士,此刻正站在各自的峰顶,望着他所在的方向。
他们的目光里有敬畏,有疑惑,更多的是——希望。
盟主。
轻柔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林渊转头,便见白芷站在五步外。
她的裙角沾着血污,发间的玉簪歪了半寸,却仍保持着一贯的从容。
她望着林渊染血的衣袍,又看了看地上昏迷的玄冥,目光最后落在他掌心的塔纹上,欲言又止。
林渊忽然笑了。
这笑容比他方才斩太虚时更淡,却多了几分鲜活的温度:想问什么?
白芷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摇了摇头。
她的目光扫过天际的裂缝,又落回林渊眼底翻涌的金芒,轻声道:我只是......突然想知道,接下来你要做什么。
风卷着云从两人中间穿过。
林渊望着那道漆黑的裂缝,掌心的塔纹突然又烫了几分。
他知道,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但这一次,执剑的人,是他自己。
白芷的问题像一片羽毛,轻轻落在风里。
林渊抬头时,眼尾的金纹随着动作微微发亮,像是被某种古老力量点燃的星火。
他望着仙域深处翻涌的云气,那里曾是天道垂怜的圣地,此刻却像被撕开一道口子的旧布帛,露出底下斑驳的真相。
我要做的,不是成为天命之人。他的声音很低,却像重锤敲在青铜上,震得白芷耳骨发麻,而是斩断天命本身。
话音未落,林渊胸口的塔纹突然迸发刺目金光。
九狱塔在识海深处发出轰鸣,那是比之前八层更沉、更闷的震动,仿佛被封印了无数岁月的巨兽终于挣断锁链。
他踉跄半步,掌心按在轮回剑的剑柄上,剑鸣骤然拔高,竟与塔鸣形成共振。
这是......第九层?白芷瞳孔骤缩。
她曾见过林渊动用前八层塔力时的景象,却从未见过这样的气势——九狱塔的虚影从他头顶浮现,每一层塔身都流转着不同的光:第一层是血锈,第二层是寒霜,第三层是烈焰......直到第九层,那光纯净得近乎透明,却让所有直视的人灵魂发颤。
超脱之息就是在这时漫开的。
最先有反应的是远处观战的仙域修士。
几个化神期的长老原本还硬撑着站在云端,此刻突然膝盖一弯,跪在虚空里。
他们的法袍无风自动,面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像是被无形的手按进了冰窖。
有个结丹修士更惨,七窍渗出细血,抱着头嘶吼:这是什么?
我的道心......我的道心在融化!
林渊能清晰感知到那道气息。
它不像灵气那样可被吸收,也不像法则那样可被掌控,更像是......某种存在本身。
当它漫过他的皮肤时,他忽然想起在九狱第一层见过的那具骸骨——那是个试图反抗天道的古神,临死前在石壁上刻下我命由我四个字,而此刻的超脱之息,与那四个字里的决绝,竟有几分相似。
九狱塔......原来第九层藏的是这个。他低笑一声,鲜血顺着嘴角滑落,却染不脏眼底的亮,苏清璃说它是天道的囚笼,可若这囚笼里关着的,是能撕碎锁链的钥匙呢?
九狱塔的虚影越升越高,塔身与天际的裂缝渐渐重叠。
林渊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脚底升起,像是被压抑了千年的翅膀终于展开。
他松开按剑的手,轮回剑地一声脱离剑鞘,悬浮在他背后,剑身上的纹路流转如活物,竟与九狱塔的光纹一一对应。
盟主!白芷突然出声。
她望着林渊脚下翻涌的金色气浪,喉结动了动,你......要去哪?
林渊转头看她。
风掀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眉骨处若隐若现的金红印记——那是篡命之瞳即将苏醒的征兆。
他伸手虚按,一道温和的塔力裹住白芷,将她轻轻推回地面:去该去的地方。他说,九霄城需要你,玄冥前辈需要你,那些被天道压得喘不过气的蝼蚁们......更需要你。
白芷的指尖攥紧裙角。
她望着林渊逐渐升高的身影,突然想起初次见面时,这个被废修为的矿奴缩在角落,连抬头看她的勇气都没有。
而现在,他的背影比仙域最高的天柱还要挺拔,连九狱塔都成了他的冠冕。
等我回来。林渊的声音从云端传来,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柔软,等我斩断最后一根锁链,我们再一起看九霄城的日出。
话音未落,他背后的九狱塔突然旋转起来。
塔身每转一圈,天际的裂缝便扩大一分,露出裂缝深处翻涌的混沌——那是比神荒更古老、比仙域更辽阔的所在。
林渊感觉有什么在召唤他,不是天道的威压,不是命运的枷锁,而是一种更原始、更炽热的共鸣,像是游子终于听见了故乡的呼唤。
真正的战争,才刚刚开始。他对着风说,声音被卷进裂缝里,散向未知的远方。
就在这时,天际尽头突然闪过一道银光。
那光极细,极亮,像一根被掰断的星子,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此地射来。
林渊的脚步微顿,转头望去。
他看不清那光的形状,却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力量——那是比大乘期修士更庞大,比化神天劫更危险的存在。
是谁?他眯起眼,金红印记在眉骨处灼痛,是天道派来的刽子手,还是......
话未说完,识海深处突然传来刺痛。
九狱塔的虚影猛地收缩,重新没入他的胸口。
林渊踉跄着扶住轮回剑,这才发现自己的掌心全是血——方才九狱塔旋转时,竟在他皮肤上烙下了第九层的纹路。
更让他心惊的是,他能感觉到篡命之瞳在眼皮底下缓缓转动。
那是一种奇异的胀痛,像是被蒙了千年的眼睛终于要睁开,眼前的世界开始扭曲、重叠,他甚至能看见自己三息后的动作,看见白芷三天后在药庐里调配解药,看见那道银光五息后会撕开云层,落在他此刻所立的位置......
这就是真我之瞳的力量?他喘息着,抬手按住眼睛,原来斩断天命的代价,是要先看清天命的全貌......
风突然停了。
整个战场陷入诡异的寂静,只有远处那道银光划破空气的尖啸,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林渊松开手。
他望着自己在虚空中的倒影——玄色衣袍染血,眉骨金红流转,九狱塔的纹路在皮肤下若隐若现。
这一刻,他忽然想起矿洞里那盏永远燃不亮的油灯,想起被同门打断的脊椎,想起苏清璃递给他的那碗热粥。
那些被碾碎的蝼蚁。他轻声说,声音里没有仇恨,只有平静的坚定,我会替你们,把天道的棋盘,掀个底朝天。
天际的银光已经刺破云层。
林渊转身,迎着那光走去。
他背后的轮回剑发出清越的长鸣,九狱塔在识海深处震动,仿佛在应和他即将睁开的,那只看透命运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