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行至深海,风浪渐大,帆布被吹得猎猎作响,像随时会撕裂。林晚晴扶着船舷,望着翻涌的墨色浪涛,手里攥着金蛇临死前画的海图——图上用朱砂圈着处名为“黑水礁”的海域,旁边注着“库门在礁底,潮落可见”。
“这鬼天气,怕是要起风暴。”苏老板用麻绳加固着舱门,他脸上添了道新疤,是昨夜暗司的冷箭划的,“暗司的船还在后面跟着,离着不过三里地,看旗号,是上官云珠亲自带队。”
魏伯正用罗盘校准方向,指尖在海图上的“黑水礁”点了点:“老渔民说,黑水礁周围有暗流,船一旦进去,没熟路的引航,十有八九会触礁。金蛇能把盐引库存这儿,倒是选了个绝地。”
林晚晴望着远处天边的乌云,铅灰色的云团压得很低,眼看就要压到海面。“风暴来前,潮会落。”她忽然道,“金蛇说‘潮落可见’,就是指现在。让船往礁群深处走,贴着左侧的暗礁行,那里水流缓些。”
船刚拐进礁群,身后就传来炮响。暗司的快船追上来了,船头架着小型火炮,炮弹落在船尾的浪里,激起丈高的水花。“他们疯了!”掌舵的老渔民骂道,“这礁群里开炮,不怕把自己的船炸了?”
“他们要的不是活的,是盐引库的下落。”林晚晴抓起弓箭,瞄准快船的桅杆,“射断他们的帆绳,让他们追不上!”
箭矢破空,精准地缠上帆绳。苏老板趁机掷出钩爪,勾住块突出的礁石,船借着力猛地转向,钻进片狭窄的礁洞——暗司的快船体型大,果然被挡在洞外,只能在礁群外焦躁地打转。
“暂时安全了。”魏伯喘着气,指着礁洞深处,“看,潮落了!”
果然,随着浪涛退去,礁底渐渐露出道黑黝黝的石门,门上刻着与金蛇那半枚模子相同的“李”字暗记,门环是两个狰狞的蛇头,与水蛇帮的图腾如出一辙。
“是这儿了。”林晚晴摸出那半枚模子,按在左侧蛇头的凹槽里。只听“咔哒”一声,石门缓缓向内开启,一股咸腥的霉味扑面而来,混杂着桐油和纸张的气息。
库内比想象中宽敞,借着船灯的光,可见两侧码着数不清的木箱,箱上贴着“官盐引”的封条,封条上的朱砂印正是御书房的私印。林晚晴撬开最上面的箱子,里面整齐码着的盐引,果然与金蛇那半枚模子拓出的一模一样,票面上的“松江府”“苏州府”字样,正是李昭私下流通的标记。
“不止盐引。”苏老板打开旁边的木箱,里面竟是叠叠银票,票面都是江南最大票号“汇通号”的,总额加起来,足够支付半年的军饷,“这些银子,怕是要运去北边,给镇守边关的禁军……可禁军的军饷,国库早有拨付。”
魏伯从箱底翻出个铁盒,里面是李昭与边关将领的密信,字迹潦草,却透着狠戾:“江南盐利,尽数充作‘私军’饷银,待时机成熟,清君侧,除异己……”
林晚晴的手猛地攥紧,指节泛白。私军?李昭竟在用私铸盐引的利钱,偷偷养一支只听他号令的军队!难怪他容不下裴琰——不是怕裴琰贪腐,是怕裴琰分走盐利,断了他养私军的钱。
“这才是他真正的图谋。”林晚晴的声音发颤,“新盐法是幌子,平盐价是手段,他要的从来不是民心,是能攥在自己手里的权柄——用盐利养军,用军权压朝堂,最后……”
她没说下去,但谁都明白。那“清君侧”三个字,不过是借口,真正想动的,怕是整个皇权体系。
“不好!”守在门口的老渔民忽然喊道,“暗司的船进礁洞了!他们带了火油,像是要……”
话音未落,洞外就传来火光。上官云珠的声音穿透风浪,带着淬毒的冷:“林晚晴!交出盐引和密信,我留你全尸!否则,这礁洞就是你的坟墓!”
浓烟顺着石门往里灌,呛得人睁不开眼。苏老板将密信和几张盐引塞进林晚晴怀里:“你带证据走!我和魏伯挡住他们!”他往火把上浇了些桐油,“这库里全是木箱,烧起来能挡一阵子!”
“要走一起走!”林晚晴拉住他,目光扫过库内的水道——金蛇的海图标注,库底有条暗河,通往十里外的“渔民岛”,“从暗河走!”
魏伯早已找到暗河入口,是块刻着蛇纹的石板,掀开后露出湍急的水流。“快!”他推了林晚晴一把,“我在后面断后,记得把证据交给顾御史,让他在朝堂上……”
话没说完,洞外的火就烧了进来,木箱噼啪作响,火光映红了魏伯的脸。林晚晴咬着唇钻进暗河,水流冰冷刺骨,她死死攥着怀里的证据,听见身后传来苏老板与暗卫厮杀的声响,还有魏伯苍老却坚定的吼声:“影阁的弟兄,守住这道门!”
暗河的水流很急,林晚晴被冲得晕头转向,好几次撞到石壁,额头磕出了血。不知漂了多久,终于被一股浪头推上了岸,她趴在沙滩上咳着水,怀里的盐引和密信被水泡得发皱,却还完好。
“姑娘,你没事吧?”一个渔姑提着灯笼走过来,见她手里的盐引,脸色微变,“这是……宫里的盐引?俺爹说,上个月有官船来岛上收鱼,付的就是这种票子,去盐铺兑,掌柜的不敢收。”
林晚晴的心猛地一跳:“他们用这种盐引强买强卖?”
“可不是!”渔姑气鼓鼓地说,“不仅收鱼,还抢粮食,说‘这是陛下的旨意’。俺们去府衙告,知府说‘是新军饷,必须收’。”
新军饷?林晚晴想起密信里的“私军”,原来李昭不仅用盐利养军,还在用这些不能流通的盐引盘剥渔民,将百姓的血汗,直接变成他巩固权柄的利刃。
远处传来船桨声,是渔民岛的船回来了。为首的老渔民看见林晚晴,眼睛一亮:“是林姑娘?俺们在黑水礁附近救了个姓苏的先生,他让俺们来接你,说暗司的人快搜到岛上来了!”
林晚晴跟着老渔民往岛上的山洞跑,洞里果然躺着苏老板,他腿上中了箭,脸色苍白,见她进来,从怀里掏出块染血的令牌——是影阁的总舵令,“魏伯……没能出来。他点燃了火药,把暗司的人挡在了库门口。”
林晚晴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魏伯,那个总在灯下给同春草换土的老人,那个沈清漪的父亲,终究还是为了守护的东西,留在了那片火海。
“但他没白死。”苏老板攥紧她的手,“他烧的不只是盐引库,还有暗司的船。上官云珠至少要半个月才能调新船来,我们有时间把证据送到顾御史手里。”
洞外的风浪小了些,月光透过石缝照进来,落在那几张被水泡过的盐引上。林晚晴摸着票面上模糊的“李”字暗记,忽然明白:这些盐引系着的,从来不止民心,更是权柄——李昭想用它捆住江南的财,养自己的兵,最后将整个天下,都变成他的私产。
而她手里的,不仅是证据,更是能斩断这权柄的刀。
“天亮后,我们走陆路去长安。”林晚晴擦干眼泪,眼神重新变得坚定,“顾御史在朝里等着,影阁的旧部在沿途接应,我们一定能把真相,砸在李昭的龙椅前。”
苏老板点头,从怀里摸出封信,是魏伯塞给他的,信封上写着“给昭阳公主”。“魏伯说,若他出事,让你把这个交给公主,说‘当年的债,清了一半,剩下的,靠你们了’。”
林晚晴将信贴身藏好,与盐引、密信放在一起。怀里的东西忽然变得很重,像承载着魏伯的命,沈清漪的愿,还有无数被盐引盘剥的百姓的盼。
洞外传来鸡鸣,天快亮了。渔民岛的晨雾里,隐约可见艘小船正往岸边划,船头插着面小小的同春草旗——是影阁的人来了。
林晚晴望着长安的方向,深海的风浪虽险,却让她看清了权欲的真相。接下来的路,从渔民岛到长安,从朝堂到宫墙,只会更难。但她知道,自己必须走下去。
因为那些没能走到终点的人,都在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