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的秋波泛着冷光,林晚晴乘的乌篷船像片孤叶,在水面上起伏。顾御史给的路线避开了官驿,专走乡野水径,可她知道,暗处的眼睛从未离开——船尾的水纹里,总跟着艘不起眼的小渔船,船头的渔夫帽檐压得极低,露出的手腕上,有暗司特有的刺青。
“还有三日就到淮河了。”撑船的老艄公是顾御史安排的人,姓秦,据说年轻时在江湖上混过,看人的眼神格外准,“过了淮河,就是中原地界,暗司的爪子伸得更长,得换马车走陆路。”
林晚晴望着岸边掠过的芦苇,手里摩挲着那卷通倭账册的抄本。正本已交给顾御史,让他再次上奏,抄本则被她缝进了贴身的衣襟里——这是她最后的筹码,若李昭真要对她不利,至少能让天下人知道裴琰的叛国罪,让李昭的“宽容”无处遁形。
船行至黄昏,停靠在一处名为“落马渡”的码头补给。秦老艄公去岸上买干粮,林晚晴守在船上,忽然听见码头上传来争执声。一个穿粗布衫的少年被几个官差推搡,怀里的药篓摔在地上,里面的草药撒了一地。
“说!是不是林晚晴的同党?”为首的官差踹了少年一脚,“这渡口往来的人都说,有个带账册的女子乘乌篷船过了江,不是你藏的是谁?”
少年咬着唇,死死护着药篓里的一张油纸,纸角露出“影阁”二字。林晚晴的心猛地一紧——是影阁的人!阿绿虽叛,但影阁里总有忠于沈清漪的人。
她刚要起身,却见秦老艄公拎着干粮回来,不动声色地往官差那边扔了块碎银,赔笑道:“官爷行行好,这是我远房侄子,不懂事冲撞了您。他这药是给我老伴治咳的,不值钱。”
官差掂了掂银子,又踢了少年一脚:“滚!再让我看见你在渡口晃悠,打断你的腿!”
等官差走远,少年才爬起来,捡起药篓,对林晚晴使了个眼色,转身往码头后的破庙走去。秦老艄公低声道:“是影阁的‘青雀’,清漪姑娘生前最信任的少年,专管传递消息。”
破庙里积着蛛网,少年从药篓底层摸出个蜡丸,递给林晚晴:“秦妈妈死前让人送的信,说京里的影阁旧部查到,李昭召您回京,不只是为了身世,更是想让您认下‘前朝余脉’的身份,借机清洗裴琰的党羽——那些人里,有不少是当年反对立您为后的老臣。”
林晚晴捏碎蜡丸,里面的纸条上,秦妈妈的字迹潦草却急切:“李昭欲借你之名,行铲除异己之实,切不可认下身世。长安城东,有座‘忘忧茶馆’,老板姓苏,是清漪母亲的旧部,可托身。”
原来如此。李昭留着裴琰,是想让他当靶子;召她回京,是想借她的身世当刀,把朝堂搅个天翻地覆,再坐收渔利。这盘棋,比她想的更险。
“暗司的人就在码头,您今晚走不了。”少年指着庙外的芦苇荡,“我在那边藏了艘小划子,半夜三更走水路,绕开他们的眼线。到了淮河,会有人接应您。”
林晚晴看着少年脸上的淤青,想起沈清漪手记里提过的“青雀”——当年他还是个乞儿,是沈清漪给了他药和饭,让他跟着影阁学本事。她忽然明白,沈清漪留下的,不只是证据,还有一群愿意为她守护正义的人。
夜半三更,划子悄悄驶离落马渡。林晚晴回头望,看见破庙方向燃起了火光,隐约传来官差的怒骂——是少年故意放火,引开暗司的人。她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这一路,已有太多人为她牺牲。
划子在芦苇荡里穿行,秦老艄公撑着篙,忽然低声道:“有人跟着。”
林晚晴往船尾看,月光下,一艘快船正破浪而来,船头站着个穿青衫的女子,手里握着“司计”铜印——是上官云珠的亲信,之前在苏州茶楼见过。
“坐稳了!”秦老艄公猛地调转船头,划子像箭似的冲进芦苇最密处。快船在后面紧追,船桨击水的声响越来越近,眼看就要追上。
就在这时,芦苇丛里忽然射出数支竹箭,精准地射断了快船的船桨。几个穿黑衣的汉子从芦苇里跃出,为首的正是忘忧茶馆的苏老板——他怎么会在这里?
“秦妈妈早料到上官云珠会派人截杀,让我在淮河沿线接应。”苏老板挥刀砍向快船的舵,“林姑娘,跟我走!”
黑衣人与暗司的人缠斗起来,竹箭与短刀碰撞的脆响划破夜空。林晚晴跟着苏老板跳上另一艘船,秦老艄公则撑着划子,故意往相反方向驶去,引着追兵往那边去。
船行至黎明,终于靠上淮河对岸。苏老板递给林晚晴一套男装,笑道:“穿这个,方便走陆路。前面的镇子上,有辆去洛阳的商队马车,车夫是自己人。”
林晚晴换上男装,看着苏老板腰间的玉佩——是块双鱼佩,与沈清漪母亲画像上的一模一样。她忽然想起沈清漪说过,母亲有个义兄,在长安开茶馆,后来不知去向。
“您是……沈伯母的义兄?”
苏老板的眼圈红了,点了点头:“清漪那丫头,小时候总缠着我要糖吃。她娘临终前托我,若有一天清漪遇到难处,拼了命也要护她周全。没想到……”他叹了口气,“现在轮到护你了。”
晨光里,商队的马车缓缓驶来。林晚晴上了车,车帘放下的瞬间,看见苏老板转身往回走——他要去接应秦老艄公,或许还要面对暗司的追兵。
马车在黄土路上颠簸,林晚晴撩开帘角,望着渐渐远去的淮河。她知道,从落马渡的少年,到破庙里的火光,再到苏老板的拔刀相助,这些藏在江湖里的暗助,都是沈清漪用善意种下的因。
而她要做的,就是带着这些善意与牺牲,走到长安去。不管李昭的棋盘多险,不管朝堂的暗流多汹涌,她都要站在那座宫墙前,告诉所有人:真相不会被掩埋,正义或许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
车窗外的风卷着黄土,扑在脸上有些疼。林晚晴摸出衣襟里的账册抄本,指尖划过“通倭”二字,忽然笑了——裴琰的罪,李昭的谋,终究抵不过人心。就像那株同春草,哪怕被压在石下,也总能找到缝隙,钻出来,迎着光。
长安越来越近了,她的脚步,也越来越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