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艾尔痴迷空的身影,却总被骑士团其他人吸引注意。
当她因嫉妒撕碎训练假人时,空用岩之契约锁住了她的力量。
“前辈...我会乖的。”她依偎在空怀里,锁骨的金纹隐隐作痛。
愚人众的邪眼诱惑下,诺艾尔几乎失控。
空逆转契约,以粉碎神之臂为代价将她封入岩茧。
“您宁愿粉碎神之眼也要困住我?”茧中传来癫狂尖笑,“那就一起腐朽吧!”
当少女执行官袭来,诺艾尔冲破岩茧:“不准碰他!”
蒙德赦免了诺艾尔,代价是定期接受修女的监察。
空看着怀中小鸟依人的少女,指尖在阴影里悄然凝结新的岩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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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如融化的紫水晶,缓缓沉入蒙德城古老石墙的怀抱。最后一缕斜阳眷恋地抚过斑驳的墙砖,在诺艾尔垂落的金色发丝上流淌,晕染开一层近乎透明的、蜂蜜般的光泽。
她站在城墙的高处,风轻柔地撩起她额前几缕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
那双在阳光下总是澄澈得如同风起地最纯净泉水的绿宝石眼眸,此刻却凝结着一层深冬湖面般的寒冰。视线穿透逐渐弥漫的薄暮,死死锁在下方街道的转角。
那里,天使的馈赠酒馆暖黄的灯光倾泻而出,勾勒出两个熟悉的身影。
凯亚·亚尔伯里奇队长斜倚在酒馆厚重的木门框上,姿态慵懒随意,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正说着什么,嘴角噙着那抹惯常的、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而站在他对面,微微侧耳倾听的,正是空。夕阳的余晖为空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他偶尔点头,金发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唇角也牵起一丝温和的弧度。
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得几乎肩并着肩,凯亚甚至抬手,随意地拍了一下空的胳膊,像是在强调某个笑话的结尾。
一阵风卷着蒙德城傍晚特有的、混杂着酒香和蒲公英气息的空气吹过城墙,诺艾尔纤细的身影在风中轻轻晃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抬手,指尖用力抵住粗糙冰冷的墙砖,指甲在坚硬的表面划过,发出细微却刺耳的刮擦声。
“凯亚队长总是这样……”少女的声音轻飘飘地逸出唇瓣,像一片羽毛无声地坠落在地,瞬间被风吹散,不留一丝痕迹。
她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紧握成拳的双手上,修剪得圆润干净的指甲,此刻却深深陷进了柔软的掌心,留下几个泛白的月牙形印记,又迅速被涌上的血色填满。
“明明知道……空前辈今天答应陪我训练的……”
白天被琴团长温和但坚定地告知申请再次延后时,那种努力维持的、几乎要绷断的坚强微笑,此刻早已被暮色吞噬。
胸腔里像塞进了一团浸透了冰水的棉絮,又冷又沉,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细微的刺痛。
空的身影在凯亚身边显得那么自然,那么融洽,仿佛他本就该站在那个位置,站在那些耀眼的人身边,而不是……不是在训练场里,耐心地纠正一个见习骑士笨拙的挥剑姿势。
视野边缘开始模糊、扭曲,凯亚拍在空胳膊上的那只手,在诺艾尔眼中被无限放大,反复重放,带着一种灼人的恶意。城墙下的谈笑声模糊不清,却像细密的针,一下下扎着她的耳膜。
她猛地转过身,细密的尘埃在夕阳的光束中狂乱地舞动。
骑士裙甲冰冷的金属边缘擦过石砖,发出短促的“嚓”声。
她几乎是跑着离开城墙的,脚步急促地踏在石板路上,朝着骑士团总部的方向,朝着那个此刻本该有她和空存在的训练场奔去。
晚风灌进她的领口,带来一丝寒意,却吹不散心头那团越烧越旺、名为嫉妒的暗火。
训练场厚重的橡木门被空推开时,沉重的吱呀声在过分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门轴转动的声音像一声悠长的叹息,搅动了弥漫在空气中的铁锈味和尘土气息。
月光穿过高处的窄窗,吝啬地洒落下来,在空旷的沙地上铺开一片惨淡的银霜。本该空无一人的角落,此刻却被一种令人心悸的、充满破坏力的节奏主宰。
“嗤——嚓!嗤——嚓!”
那是金属与硬物剧烈摩擦、切割的刺耳声响,一下,又一下,带着一种机械般的、永不疲倦的疯狂韵律。
空的心猛地一沉,循着声音望去。
月光勉强勾勒出那个角落的轮廓。
诺艾尔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模糊而充满力量感。她双手紧握那柄几乎与她等高的巨大双手剑,以最简单、最粗暴、也最消耗体力的方式,一遍又一遍地朝着训练假人猛力劈砍。
每一次挥剑都倾尽全力,沉重的剑刃撕裂空气,卷起呼啸的气流,将她原本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双股辫彻底撕扯开来,金色的发丝狂乱地飞舞,如同被暴风雨蹂躏的麦田。
汗水浸湿了她额前的碎发,黏在光洁的皮肤上。
而那个可怜的、用坚韧橡木和浸油皮革制成的训练假人,胸口位置赫然呈现着三道深深的、呈交叉状的恐怖裂痕!
木质的纤维被暴力撕裂、翻开,露出里面粗糙的断茬,细碎的木屑如同伤口中喷溅出的血液,随着每一记重劈簌簌滚落,在银白的沙地上铺开一层暗红的“血迹”。
假人的脖颈甚至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歪斜角度,仿佛随时会断裂。
“诺艾尔?”
空试探性地呼唤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训练场里带着微弱的回音。
劈砍的动作骤然停止。
诺艾尔猛地转过身。巨大的剑尖拖在沙地上,发出沙哑的摩擦声。月光终于清晰地照亮了她的脸。
空的心头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骤然紧缩。
白天在团长办公室里,面对琴团长歉然而坚定的目光时,诺艾尔脸上那强撑着的、努力维持的温柔微笑,此刻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空感到陌生的冰冷。
她的脸颊因为剧烈的运动和翻腾的情绪而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然而那双绿宝石般的眼睛深处,却翻涌着浓稠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暗潮。
那不是悲伤,不是愤怒,而是一种近乎实质化的、充满毁灭欲的阴鸷。更令人窒息的是,在她那身象征着守护与责任的见习骑士裙甲的缝隙间,丝丝缕缕近乎凝滞的黑雾正悄然渗出,缭绕在她周身,带着一种不祥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这黑雾极其稀薄,若非空目力远超常人,几乎难以察觉,但它散发出的气息却冰冷刺骨。
“前辈……”诺艾尔开口了,声音依旧是她惯有的甜美柔和,像初春融化的雪水,但这股甜美此刻却被一种冰封般的寒意紧紧包裹,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坠地,“迟到三小时四十二分钟。”
她的视线越过空,落在他身后空荡荡的入口,又缓缓移回他脸上,唇角微微向上弯起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却毫无暖意,
“是和丽莎小姐讨论魔导书?那些古老卷轴上的文字,一定比训练场有趣得多吧?还是……”
她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尖锐的颤抖,“陪芭芭拉小姐去采集星银矿石了?清泉镇后山的月色,是不是特别美?”
她的目光像是带着钩子,紧紧缠绕在空的身上,一寸寸地逡巡,仿佛要将他身上每一个不属于训练场的痕迹都挖掘出来。
“您身上……”她忽然动了,拖着那把巨大的剑,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朝着空走来。
靴底碾过沙地,发出单调的“沙沙”声。她停在空面前极近的距离,近得空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呼出的温热气息拂过自己脖颈敏感的皮肤,激起一片细小的战栗。
她伸出没有握剑的手,纤细的手指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攥住了空胸前衣襟的布料,用力往下一拽。
空猝不及防,身体被她拉得微微前倾。诺艾尔小巧的鼻翼翕动了一下,像是在嗅闻什么猎物,“……有凯亚队长酒渍的味道。”
那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一种甜腻的恶意,却像重锤狠狠砸在空的心上。
一股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起,沿着脊椎急速攀升,让空的四肢都有些发麻。
他几乎是本能地想要后退一步,拉开这令人窒息的距离。
然而脚步刚一动,脊背就重重地撞上了身后冰冷的金属武器架,发出“哐当”一声闷响,几柄训练用的木剑被震得摇晃起来。
就在这时,借着武器架上方那扇稍高一点窗户透入的、相对明亮些的月光,空眼角的余光猛地扫到了训练场更深处、被浓重阴影覆盖的区域。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在那片被月光遗忘的黑暗里,凌乱地散落着更多训练假人的残骸!
它们被破坏得更加彻底,有的四肢被硬生生拗断,扭曲成怪异的角度;
有的头颅被砸得稀烂,只剩下模糊的一团;
其中一个假人的脖颈上,赫然缠绕着一截染着暗红污迹的布条!
那布条的颜色和纹理,空再熟悉不过——正是他昨天在清理丘丘人营地时,亲手为被流矢擦伤手腕的侦查骑士安柏系上的止血绷带!
白天安柏还活力十足地跑来跑去,手腕上那抹白色异常显眼。而此刻,这条象征关怀的绷带,却像一条肮脏的绞索,缠绕在冰冷的假人脖子上。
一股冰冷的恐惧感如同毒蛇,瞬间缠绕住空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想起了在骑士团图书馆深处某个落满灰尘的密档夹层里,偶然瞥见过只言片语的记载——“病态依恋”……“独占欲导致的极端行为”……“失控边缘的守护者”……
那些模糊而冰冷的字句,当时只当作是遥远年代的警示传说,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如此清晰地、残酷地映射在眼前这个总是温柔笑着、想要帮助每一个人的见习骑士身上。
寒意已经不再是顺着脊椎攀升,而是彻底浸透了他的骨髓。
“看着我!”
一声尖利得几乎要刺破耳膜的尖啸骤然炸响!诺艾尔脸上那点虚假的甜笑彻底碎裂,扭曲成一种暴戾的疯狂。她的眼中血丝密布,瞳孔深处翻涌着令人心悸的猩红!
攥住空衣襟的手猛地松开,五指并拢,掌心向上,一股狂暴到极点的岩元素力瞬间汇聚!
没有预兆,没有过程,一道尖锐无比、带着致命破空声的岩锥在她掌心瞬间成型!锥体表面流转着暗沉的金棕色光芒,尖端闪烁着令人胆寒的锋芒,直直刺向空的咽喉!速度之快,力量之猛,卷起的劲风甚至吹起了空额前的金发!
千钧一发!
“嗡——”
空腰间悬挂的那枚岩系神之眼,仿佛感应到了主人遭遇的致命威胁,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金光!光芒瞬间将他全身包裹!
一道厚重、凝实、表面流转着古老符文光泽的玉璋护盾,在岩锥刺破空气、即将触及空咽喉皮肤的刹那,凭空凝结!护盾呈现完美的半圆形,如同最坚固的磐石壁垒。
“砰——哗啦!”
刺耳的爆裂声震得整个训练场嗡嗡作响!狂暴的岩锥狠狠撞在玉璋护盾之上,如同鸡蛋撞上了顽石。
那凝聚了诺艾尔失控力量的岩锥,连一瞬都没能支撑住,便在刺目的金光中轰然碎裂,炸裂成无数细碎黯淡的岩元素星尘,簌簌飘落。
机会!
在岩锥爆裂、金光闪耀、诺艾尔因力量反噬和强光刺激而出现瞬间迟滞的刹那,空动了!
他的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借着护盾格挡的反作用力,他身体猛地前冲,左手如铁钳般精准地扣住了诺艾尔刚刚凝聚岩锥、还未来得及收回的右手手腕,五指骤然发力!
“呃啊!”
诺艾尔痛哼一声,手腕被一股强大而精妙的力量猛地向下一压、向外一拧!这股力量不仅封死了她手腕的关节,更巧妙地切断了岩元素力汇聚的通道。她整个身体瞬间被这股拧转之力带动,失去了平衡,踉跄着向前扑倒!
空没有丝毫停顿,右手闪电般探出,按在她单薄的肩胛骨上,顺着她前扑的势头,配合着拧腕的力道,猛地向下一压!
“噗通!”
诺艾尔整个人被重重地按进了冰冷的沙地里!细密的沙尘被激得飞扬起来。巨大的双手剑脱手飞出,“哐当”一声砸落在不远处。
空单膝跪地,左手依旧死死扣着她的右腕,反拧在她背后,右手则牢牢压着她的肩头,将她整个人死死地钉在沙地上。他的呼吸有些急促,胸膛微微起伏,不是因为体力消耗,而是刚才那一瞬间生死边缘的惊悸,以及此刻面对这失控局面的沉重压力。
少女的脸颊被迫埋在粗糙的沙砾中,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不是因为疼痛,而是某种更深刻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烈冲突和痛苦。
一缕被汗水浸透的金发狼狈地黏在她白皙的、沾染了沙尘的颊边。
空凝视着身下那双盈满了生理性泪水、如同破碎翡翠般的绿眸。那里面翻涌的疯狂血色如同潮水般急速退去,只剩下巨大的茫然和一种溺水般的恐惧。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痛了肺腑,然后,用一种低沉而清晰的、带着无尽疲惫的声音叹息道:
“你失控了,诺艾尔。”
话音落下的瞬间,空按在诺艾尔肩头的右手掌心,骤然爆发出比之前神之眼更纯粹、更凝练的金色光芒!那不是攻击的光芒,而是一种带着古老契约气息的、沉重而威严的力量。
“嗡——”
低沉的共鸣声在两人之间响起。从空的手掌接触点开始,一道道纯粹由岩元素力构成的、流淌着实质光芒的金色锁链凭空浮现!
它们并非冰冷的金属,更像是流动的液态黄金凝固而成,表面铭刻着细密而玄奥的符文。这些锁链如同拥有生命的灵蛇,迅捷而精准地缠绕上诺艾尔的四肢——手腕、脚踝,然后顺着她的手臂和大腿向上蔓延,紧紧箍住!
“唔……啊——!!!”
当第一条金色锁链触及肌肤的瞬间,诺艾尔的身体猛地弓起,像是被无形的烙铁狠狠烫伤!
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叫从她喉咙深处迸发出来!
那绝非仅仅是肉体的痛苦,更像是灵魂被某种至高的法则直接烙印、禁锢所带来的撕裂感!
她的身体在沙地上剧烈地抽搐、挣扎,每一次扭动都让那些金色的符文锁链更加明亮一分,仿佛在吸收她的痛苦作为养料。
空紧抿着唇,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维持这“缚岩诀”,比他预想中消耗更大,精神上承受着诺艾尔痛苦挣扎带来的巨大冲击。
但他按在她肩头的手没有丝毫放松,反而引导着更多的岩元素力注入那流动的契约锁链之中。
锁链如同活物般收紧、蔓延,无视她徒劳的抵抗,最终在她纤细的锁骨下方交汇。
金色的光芒在那里剧烈地旋转、压缩,最后猛地向内一收!
一个由无数细密符文交织而成的、栩栩如生的金色蔷薇印记,深深地烙印在诺艾尔白皙的锁骨肌肤之上!
印记完成的刹那,所有挣扎如同被切断了提线的木偶,戛然而止。
诺艾尔的身体彻底瘫软在沙地上,只剩下细微的、无法控制的生理性颤抖。
她茫然地睁大着眼睛,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冲刷着脸上的沙尘,留下两道清晰的泪痕。巨大的恐惧和茫然淹没了她。
“前辈……”她破碎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断断续续,如同迷路的孩子,“我……我做了什么?刚才……刚才……”她似乎完全无法理解自己片刻前的疯狂行径。
空紧绷的神经微微一松,缓缓松开了钳制她的手。
他伸出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柔地拂去她颊边滚烫的泪水。指尖的温度传递过去,带着一种抚慰的力量。
“别怕。”空的声音低沉而沙哑,目光落在她锁骨下方那个散发着微光、如同精美烙印般的蔷薇印记上,“从今往后,你的力量……由我监管。”
这句话像是一句赦免,又像是一道新的枷锁宣告。
诺艾尔依恋地、像寻求庇护的小兽般,用脸颊蹭着他带着薄茧的掌心。那温顺的姿态,那依赖的眼神,仿佛刚才那个凝聚岩锥、要将他钉死在墙上的疯狂少女从未存在过。
她低低地呜咽着:“嗯……我会乖的,前辈……我会听话的……”
只有空自己知道,在契约完成的瞬间,他的脑海中如同被闪电劈开,清晰地浮现出另一幅画面——那是数日前在低语森林边缘,面对一个凶悍的深渊法师。
那时的诺艾尔,也是这样周身弥漫着危险的黑雾,挥舞着巨剑,动作迅捷、狂暴,带着一种近乎优雅的残酷。
当巨剑将最后一只火史莱姆连同深渊法师的法杖一同撕碎时,她微微侧过沾着几点元素污迹的脸颊,唇角勾起一个绝对算不上温柔、反而带着某种冰冷满足感的弧度。
那笑容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此刻,感受着掌心下少女温顺的颤抖,那个冰冷带笑的面容却无比清晰地重叠在眼前。契约的锁链,能锁住失控的力量,但能锁住那份悄然滋生的、扭曲的黑暗吗?空的心沉甸甸的,没有丝毫轻松。
训练场沉重的橡木门被粗暴地推开,撞在石墙上发出“哐”的一声巨响,打破了室内死寂的余韵。冰冷的夜风裹挟着蒙德城特有的、带着酒馆喧嚣和露水气息的空气倒灌进来,吹得悬挂在墙上的火把一阵剧烈摇曳,光影在沙地上疯狂跳动。
门口逆着光,站着一个高挑而充满危险气息的身影。深紫色的修女服勾勒出凌厉的线条,兜帽下,几缕不羁的银发垂落。罗莎莉亚猩红的眼眸如同黑暗中点燃的炭火,带着审视一切的冰冷穿透力,瞬间锁定了训练场中央的两人。
诺艾尔正跪坐在沙地上,小心翼翼地捧着空的手臂。空小臂上有一道不算深、但边缘泛着诡异黑气的划痕,是刚才在低语森林边缘清理一小股游荡的深渊教团爪牙时,被一个潜伏的冰深渊法师偷袭留下的。
此刻,诺艾尔用撕下的干净绷带仔细地缠绕着伤口,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长长的睫毛低垂着,掩盖了眼底的情绪。她锁骨下方,那枚金色的蔷薇印记在昏暗的光线下,隐隐流转着微光。
罗莎莉亚的目光在那枚印记上停留了一瞬,嘴角勾起一个充满讥诮的弧度。她迈步走了进来,沉重的靴子踩在沙地上,发出令人心悸的“沙沙”声。她手中的银十字戟如同毒蛇吐信,冰冷的戟尖毫无预兆地抬起,精准地抵在了空的咽喉上,尖端传来的寒意瞬间刺透了皮肤。
“呵,”罗莎莉亚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猩红的眸子斜睨着诺艾尔锁骨上的金纹,声音像掺了冰碴,“你给她套了狗链?”
这句话像一根毒刺,狠狠扎在诺艾尔刚刚才勉强平复的心湖上。她缠绕绷带的手指猛地一顿。
空没有动,甚至没有看咽喉前的戟尖。他只是微微侧头,目光平静地迎向罗莎莉亚审视的视线,声音低沉而稳定:“总比让她毁掉自己强。”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哼,说得轻巧。”罗莎莉亚的冷笑加深,戟尖微微用力,在空咽喉的皮肤上压出一个微小的凹陷,“骑士团可不是瞎子。训练场里这些……”
她的视线扫过角落里那些被诺艾尔狂暴破坏、尚未清理干净的假人残骸,目光尤其在那具缠绕着染血绷带的假人脖颈上停留了一瞬,
“……还有低语森林边缘那片被岩爆硬生生削平了半尺深的地面。琴团长只是太忙,不是太蠢。她发现她宝贝学徒的异常,只是时间问题。”
阴影中,寒光毫无征兆地爆闪!
快!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极限!
前一秒还跪在空身边、低眉顺眼处理伤口的诺艾尔,如同被无形的弓弦射出!她娇小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拉出一道模糊的残影,巨大的双手剑不知何时已重新握在手中!
剑锋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狂暴的岩元素力在剑刃上嘶鸣跳跃,化作一层凝实的、充满破坏气息的暗金色锋芒!
目标——罗莎莉亚的咽喉!
冰冷的剑锋距离那白皙的皮肤仅差毫厘!剑风甚至吹动了罗莎莉亚额前的几缕银发!
“不许威胁前辈。”
诺艾尔的声音响起,依旧是那副甜美的调子,带着一丝撒娇般的尾音。然而,她微微歪着头,月光恰好照亮了她抬起的脸庞——那双绿宝石般的瞳孔深处,疯狂的血色如同毒蛇般骤然收缩、凝聚!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天真无邪的笑意,却与眼中那纯粹的、毫无人性的杀意形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对比。
罗莎莉亚的瞳孔在剑锋临体的瞬间微微一缩,随即恢复了那种玩世不恭的漠然。她甚至没有后退,只是极快地吹了一声尖利的口哨,像是嘲弄,又像是某种信号。下一瞬,她的身体如同融入阴影的墨水,骤然变得模糊、虚化,在诺艾尔的巨剑真正触及之前,悄无声息地消散在空气之中,只留下一丝淡淡的、冰冷的元素力波动。
空的心脏在诺艾尔暴起的瞬间几乎停跳!他猛地伸手,在罗莎莉亚消失的同时,一把捏住了诺艾尔的下巴,强迫她转过头,直视自己。
“看着我!”空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如同惊雷炸响在诺艾尔混乱的意识深处,“契约第一条是什么?看着我,回答我!”
诺艾尔的身体猛地一僵。眼中那骇人的血色如同潮水般急速退去,被巨大的茫然和恐慌取代。她手中的巨剑再也握不住,“哐当”一声沉重地砸落在沙地上。
“不……不得……”她的嘴唇颤抖着,泪水迅速盈满眼眶,“不得对西风骑士……出手……”声音细若蚊呐,充满了委屈和恐惧。
空紧绷的神经微微放松,但捏着她下巴的手指并未立刻松开。他深深地看着她那双重新变得湿润、如同受惊小鹿般的绿眸,直到确认那份疯狂暂时被压制下去。
诺艾尔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巨大的恐惧和委屈瞬间淹没了她。她呜咽一声,猛地扑进空的怀里,双手紧紧环抱住他的腰,将脸深深埋进他胸前的衣襟,身体不住地颤抖:“对不起……前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好怕……那个坏女人……”
空沉默地抬起手,轻轻拍抚着她剧烈颤抖的后背,感受着怀中少女惊魂未定的依赖。然而,他的目光却越过诺艾尔金色的发顶,凝重地投向训练场窗外深沉的夜色。只有他自己知道,维持“缚岩诀”,尤其是刚刚在诺艾尔暴起瞬间强行压制她攻击罗莎莉亚的冲动,消耗的岩元素力远超预期。他微微活动了一下垂在身侧的右手,指尖传来一阵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麻木感。借着窗外黯淡的星光,他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右手食指的指尖,皮肤之下,似乎隐隐透出了一点极其微弱的、如同细小结晶般的金色光泽。
冰冷的寒意,并非来自蒙德的夜风,而是从心底深处悄然蔓延开来。
风起地。
巨大的橡树在狂风中发出痛苦的呻吟,枝叶如同无数狂舞的手臂抽打着空气。深渊法师那非人的、带着亵渎意味的嘶吼声在空旷的原野上回荡,刺得人耳膜生疼。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硫磺味和元素力激烈碰撞后残留的焦糊气息。
“嗤啦!”
一道锐利的冰凌如同毒蛇的獠牙,擦着空的手臂飞过,瞬间划破了他的衣袖和皮肉。细小的血珠立刻渗出,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凝结成暗红的冰珠。伤口处传来一阵刺骨的寒意,似乎还带着深渊力量特有的侵蚀感。
“前辈!”诺艾尔惊恐的呼喊被淹没在狂风的呼啸中。
然而下一秒,这声呼喊就被一种更加狂暴的力量所取代!
“呃啊啊啊——!!!”
诺艾尔的尖啸声盖过了深渊法师的嘶吼!她娇小的身体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巨力,手中的巨剑不再是武器,而是化作了某种毁灭意志的延伸!暗沉粘稠的岩元素力如同爆发的火山熔岩,汹涌澎湃地从她体内喷薄而出,瞬间覆盖了剑身!她不再有任何技巧,只是高高跃起,将凝聚了恐怖力量的重剑,如同巨神的战锤般狠狠砸向地面!
轰隆隆——!!!
大地在呻吟!震耳欲聋的巨响伴随着强烈的震动波向四面八方疯狂扩散!以诺艾尔落点为中心,狂暴的岩元素冲击波如同无形的巨犁,将整片松林硬生生地撕裂、粉碎、掀翻!粗壮的松树如同脆弱的火柴杆般被连根拔起,又在半空中被狂暴的力量撕扯成无数碎片!泥土、碎石、木屑混合着被强行挤压出的地下水,形成一道浑浊的、高达数米的毁灭浪潮,向着周围席卷而去!
尘埃如同厚重的幕布,瞬间笼罩了战场。视野变得一片模糊。
诺艾尔的身影在尘埃中隐约可见。她站在自己制造的恐怖废墟中心,脚下踩着那只冰深渊法师碎裂了一半的诡异面具。面具上空洞的眼窝似乎还残留着死前的惊愕。她微微喘息着,低头看着脚下的“战利品”,唇角缓缓向上勾起,牵动脸颊沾染的尘土,露出一抹混合着疲惫与某种冰冷满足感的微笑。
“前辈,解决……”
话音未落!
“咻——!”
一道极其细微、却带着致命阴冷气息的破空声,从侧面一片尚未完全倒塌的、半焦黑的松树残骸后骤然射出!目标直指尘埃中刚刚松懈的诺艾尔的后心!那是一支淬着诡异紫黑色幽光的弩箭!
“铛——!!!”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清脆震耳的金属撞击声爆响!
一道厚重凝实的暗金色岩铠,如同拥有生命般,瞬间在诺艾尔背后凝结成型!那支淬毒的弩箭狠狠撞在岩铠之上,爆出一小团幽紫的电火花,随即被强大的反震力弹飞出去,“哆”地一声钉进旁边焦黑的树干里,箭尾兀自剧烈震颤!
“精彩!真是令人惊叹的破坏力!”
一个低沉浑厚、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与某种贪婪意味的男声响起。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一个如同铁塔般的壮硕身影从那片松树残骸后走了出来。他穿着愚人众精锐雷锤先锋军标志性的厚重盔甲,巨大的雷锤抗在肩上,锤头上缠绕着噼啪作响的紫色电蛇。他一边走,一边用力地鼓掌,金属手套碰撞发出“哐哐”的闷响。
“不过,”雷锤先锋走到距离两人十几步远的地方站定,目光如同打量一件绝世珍宝般在诺艾尔身上逡巡,最终落在她锁骨下方若隐若现的金色蔷薇印记上,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更深的算计,“如此纯粹而强大的力量,给一条被套上枷锁的看门狗……未免太可惜了!”
他的话语如同毒蛇的信子,带着赤裸裸的挑拨和诱惑。
空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愚人众!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是巧合,还是……他强忍着右臂因刚才强行激发玉璋护盾而产生的阵阵酸痛和指尖愈发明显的结晶麻木感,握紧了手中的无锋剑,剑锋指向雷锤先锋,厉声喝道:“愚人众!离开这里!”
“呵,”雷锤先锋嗤笑一声,完全无视了空的警告。他空着的左手随意地一抛。
一枚拳头大小、通体散发着妖异深邃紫光的装置,“骨碌碌”地滚过满是碎石木屑的地面,精准地停在了诺艾尔的脚边。
那紫光如同活物般流淌,带着一种令人灵魂悸动的诱惑和……不祥。邪眼!
“戴上它,小姑娘。”雷锤先锋的声音充满了蛊惑,如同魔鬼的低语,每一个字都敲打在诺艾尔紧绷的神经上,“戴上它,你就能挣脱那该死的枷锁!你就能拥有……真正掌控命运的力量!用它锁住你珍视的一切,让他永远、永远只属于你一个人!再没有人能把他从你身边抢走!凯亚不能!琴不能!西风骑士团不能!谁都不能!”
“锁住……永远……只属于我……”
诺艾尔的目光死死地黏在那枚散发着致命诱惑的邪眼上。她眼中的挣扎如同风暴般剧烈翻涌!契约的金纹在锁骨下方剧烈地灼烫起来,像是有烧红的烙铁在皮肉下滚动,带来撕裂灵魂般的剧痛和警告!那是来自契约的强制束缚力在疯狂地提醒她远离危险!
然而,雷锤先锋的话语,每一个字都精准地刺中了她内心最深处、最扭曲、最渴望的隐秘角落!锁住前辈……让他永远只属于自己……这个念头如同最甜美的毒药,瞬间淹没了契约带来的痛苦警告!
她的瞳孔在疯狂地收缩、放大!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像是承受着两种截然相反力量的撕扯。一只手死死地按住灼痛的契约印记,另一只手却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朝着地上那枚妖异的紫色邪眼缓缓伸去……指尖距离那冰冷的金属外壳,只剩下一寸!
“诺艾尔!不要碰它!”空的警告如同惊雷炸响,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怒!
但已经晚了!
就在诺艾尔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邪眼冰冷外壳的瞬间——
嗡——!!!
一股强大到令人窒息的共鸣嗡鸣声骤然从邪眼内部爆发出来!妖异的紫光瞬间暴涨,化作一道扭曲的光柱,将诺艾尔伸出的手和她整个人都笼罩其中!那光芒带着强烈的精神冲击,瞬间淹没了空的呼喊!
“呃啊——!!!”
诺艾尔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不是痛苦,而是灵魂被强行拖拽、扭曲的剧痛!契约的金纹在她锁骨下方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金光,与邪眼的妖异紫光激烈地对抗、碰撞!她的身体像是通了电般剧烈地抽搐、痉挛!
空目眦欲裂!再没有丝毫犹豫!
“缚岩!归源!”他用尽全身力气,发出如同法则般的暴喝!
“嗡——轰!!!”
诺艾尔锁骨上的金色蔷薇印记骤然爆发出太阳般的光辉!无数道纯粹由契约法则构成的金色锁链虚影,如同从虚空中伸出的神罚之鞭,无视了邪眼的紫光,狠狠抽打、缠绕在诺艾尔伸向邪眼的手臂上!
“啊啊啊啊啊——!!!”
诺艾尔发出了比刚才凄厉百倍的惨叫!仿佛整条手臂的骨头都被瞬间碾碎!契约的反噬之力在她体内疯狂肆虐!
与此同时,那些金色锁链虚影也如同实质般猛地绞合!
“咔嚓!”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起!
那枚散发着妖异紫光的邪眼,在金色锁链法则之力的碾压下,如同脆弱的玻璃制品,瞬间爆裂开来!化作无数黯淡的紫色碎片,被契约的金光彻底湮灭!
“混蛋!”雷锤先锋看到精心准备的邪眼被毁,暴怒狂吼!巨大的雷锤带着撕裂空气的咆哮和刺目的电光,朝着空当头砸下!势若千钧!
空强忍着契约逆转带来的巨大消耗和右臂几乎要碎裂般的剧痛,挥剑迎击!无锋剑上流转起风与岩交融的光芒!
“滋啦——!”
刺耳的冰霜凝结声在脚下响起!空挥剑的动作为之一滞!低头看去,不知何时,脚下的泥泞地面竟已覆盖上一层厚厚的、散发着刺骨寒气的坚冰!冰层沿着他的双腿急速向上蔓延、冻结!
一个穿着冰蓝色愚人众术士袍、手持冰元素法器的冰萤术士,如同幽灵般从另一侧的废墟阴影中浮现,嘴角带着冰冷的笑意,手中的法器正闪烁着强烈的冰元素光芒!
糟了!
就在空被冰霜困住、雷锤即将临头的生死关头——
混乱的风暴中心,刚刚还在契约反噬下痛苦惨叫的诺艾尔,突然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她缓缓地抬起了头。
脸上所有的痛苦、挣扎、茫然都消失不见了。只剩下一种极致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那双绿宝石般的眼眸,此刻空洞得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死寂的虚无。嘴角却缓缓向上勾起,形成一个极其标准、甚至可以说甜美的微笑。
然后,她动了。
无视了契约金纹的灼痛,无视了体内力量的混乱。她单手拖起那柄沉重的巨剑,剑刃上不再是纯粹的岩元素金光,而是缠绕上了一层粘稠如墨、带着毁灭气息的黑岩之力!剑身划过空气,发出如同深渊叹息般的低沉嗡鸣。
她无视了当头砸向空的雷锤,无视了冰萤术士得意的笑容。她的目标,只有那个困住了空的冰萤术士。
身体如同离弦之箭射出!巨剑划出一道诡异的、带着不祥黑光的弧线!
“噗嗤——!”
利刃切割血肉和骨骼的沉闷声响,在混乱的元素轰鸣和雷锤的咆哮声中,显得格外清晰而惊悚!
温热的、带着浓重腥气的液体如同喷泉般溅射开来!有几滴甚至溅到了空凝固着惊愕的脸上。
冰萤术士脸上的笑容瞬间定格,变成了极致的惊恐和难以置信。她低头看着自己胸口那道几乎将她斜劈成两半的恐怖伤口,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诺艾尔轻盈地落地,就站在冰萤术士倒下的尸体旁,手中的巨剑剑尖还在滴落着粘稠的血液。她缓缓转过身,脸上那甜美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目光落在被冰霜暂时困住、正面对雷锤绝杀的空身上。
“您看,”她的声音轻柔得像是在分享一个秘密,带着一种天真无邪的雀跃,嘴角沾着几滴刺目的鲜红,“我保护了前辈哦。”
地下室。
空气沉滞得如同凝固的油脂,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潮湿的霉味,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甜腥气。唯一的光源是墙角一盏昏黄油灯,跳跃的火苗将扭曲的影子投射在斑驳脱落的墙壁上,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
“啦啦啦……啦啦……”
诺艾尔哼着一支不成调的、轻快得近乎诡异的歌谣。她背对着房间中央,半跪在地上,正用一块沾着粘稠油脂的破布,极其细致、极其温柔地擦拭着她那柄巨大的双手剑。剑身在昏黄的光线下反射着幽冷的光泽,剑刃上几处细微的卷口和暗红色的残留污迹,在她耐心的擦拭下逐渐变得光滑。她的动作轻柔得如同在抚摸情人的肌肤。
在她脚边,散落着几截断裂的、黯淡无光的金属锁链。锁链的断口扭曲撕裂,残留着强大的蛮力痕迹——就在今天清晨,当第一缕惨白的晨光透过高处仅有的一扇窄小气窗照射进来时,她就是徒手,一点一点地、带着某种令人心寒的耐心和满足感,将这些束缚她的普通金属锁链硬生生地撕扯断裂。
房间中央,空被几条更加粗壮、闪烁着微弱元素禁锢符文的铁链悬吊在半空中。铁链缠绕着他的手腕和脚踝,将他拉成一个“大”字形。他低垂着头,金发遮住了大半面容,身体随着每一次微弱的呼吸而轻轻晃动。汗水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勾勒出疲惫的轮廓。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右臂——从肩膀到指尖,皮肤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半透明的质感,其下不再是血肉的纹理,而是密密麻麻、如同金色水晶矿脉般的结晶!这些结晶还在极其缓慢地、如同活物般向着他的肩胛和胸口蔓延,每一次蔓延都带来细微的“咔嚓”声,仿佛骨骼正在被缓慢地替换。契约的反噬正在疯狂地吞噬着他体内的岩元素本源,如同贪婪的水蛭,抽取着他的生命。
诺艾尔哼歌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她缓缓放下擦拭得锃亮的巨剑,站起身,转了过来。昏黄的光线照亮了她脸上那近乎痴迷的神情。她一步步走向悬吊着的空,脚步轻盈,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前辈今天又不乖了呢……”她停在空的面前,仰起脸,声音带着一丝委屈的娇嗔,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如同触碰易碎的瓷器般,轻轻拂过他右臂上那些狰狞蔓延的岩晶。指尖传来的冰冷坚硬触感让她满足地眯起了眼睛。“总想着要逃……明明外面那么危险,那些人都想把你从我身边抢走……”
她的手指顺着结晶的脉络,缓缓滑向他胸口衣襟的破口处,那里有一道不算深、但边缘发黑的伤口,是昨天她力量失控时无意留下的。指尖轻轻按在伤口边缘,带来一阵细微的刺痛。
“但没关系,”她突然踮起脚尖,凑近空低垂的脸庞,温热的呼吸拂过他冰冷的皮肤,声音甜腻得如同浸了蜜糖,“等我们融为一体……等我的力量、我的生命、我的一切都和你彻底融合在一起……”她的眼中闪烁着一种病态的、狂热的憧憬,“就再也不会分开了……永远……永远……”
她痴迷地凝视着空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如同被磁石吸引般,缓缓凑近。伸出小巧的舌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贪婪,轻轻舔舐过他唇角一道干涸的血痕,仿佛在品尝世上最甘美的琼浆。
就在她的唇即将覆盖上空的瞬间——
空低垂的眼帘猛地抬起!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没有屈服,没有恐惧,只有一片燃烧到极致的决绝!
“砰!”
他蓄力已久的左腿如同绷紧的弹簧骤然弹出!灌注了残余所有力量的脚底,狠狠踹中诺艾尔毫无防备的小腹!
“呃!”
诺艾尔猝不及防,痛哼一声,娇小的身体被这巨大的力量踹得向后踉跄倒去!
与此同时,空被吊着的身体猛地向上一荡!借着这股反冲之力,他结晶化的右臂爆发出最后、也是最纯粹的一道刺目金光!
“契约……逆转!”
一声如同从灵魂深处榨出的、带着撕裂般痛苦的暴喝在地下室炸响!
嗡——!!!
整个空间剧烈地震颤起来!墙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悬吊着空的粗壮铁链在无形的力量冲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诺艾尔刚刚稳住身形,脸上还残留着惊愕和被背叛的愤怒。下一秒,她的身体猛地僵直!双眼难以置信地瞪大!
无数道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粗壮、凝实、流淌着如同岩浆般灼热金光的契约锁链,毫无征兆地从她体内——从每一个毛孔、每一寸肌肤之下——狂暴地爆发出来!
“呃啊啊啊啊——!!!”
这一次的惨叫,凄厉到足以撕裂灵魂!那不是肉体的痛苦,而是源自生命本源的禁锢与撕裂!仿佛有无形的大手要将她的存在本身硬生生地揉碎、重塑!
爆发的金色锁链如同拥有生命的神罚之鞭,瞬间将她缠绕、包裹!一层又一层!速度之快,力量之猛,根本不容她有任何反抗的余地!锁链疯狂地收紧、勒入肌肤,金色的符文如同活物般在锁链表面流动、烙印!
仅仅几个呼吸之间,诺艾尔就被硬生生地缠绕、压缩、包裹成了一个巨大的、密不透风的、表面流淌着熔岩般金光的岩茧!岩茧悬浮在半空中,微微震颤着,里面传来沉闷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呜咽和撞击声。
“砰!”
失去了铁链的支撑,空重重地摔落在地面冰冷的石板上。他蜷缩着身体,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带出细小的金色结晶碎末。他抬起自己结晶化的右臂,瞳孔猛地收缩!
整条手臂,从指尖到肩膀,那原本只是缓慢蔓延的岩晶,此刻如同被投入了滚烫的岩浆,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地结晶、崩解!金色的光芒在结晶内部明灭不定,如同风中残烛!皮肤如同风化的岩石般片片剥落,露出下面更加纯粹、也更加脆弱的金色晶体结构!细密的裂纹如同蛛网般在晶体表面急速蔓延,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
逆转契约,强行将施术者的力量转化为终极的禁锢牢笼,代价……是施术者本身的存在根基!
“呵……呵呵呵……”
一阵低沉、扭曲、充满了无尽怨毒和疯狂快意的笑声,从那个剧烈震颤的金色岩茧中闷闷地传了出来。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尖锐,最后变成了歇斯底里的癫狂尖啸,在地下室狭小的空间里疯狂回荡!
“您宁愿粉碎神之眼!宁愿把自己变成一堆破石头!也要困住我?!!!”
岩茧表面的金光疯狂地明灭闪烁,仿佛里面囚禁的恶魔即将破茧而出!
“好啊!好得很!!”尖啸声穿透岩茧,带着一种毁灭一切的疯狂,“那就一起腐朽吧!前辈!在这永恒的囚笼里!一起化为尘埃!永远……永远也别想分开!!!”
“咔嚓——!”一声清脆的碎裂声,从空崩解的右臂上传来。一片指甲大小的金色晶体碎片,从他指尖脱落,掉在冰冷的地面上,摔得粉碎。如同预示着某种无法挽回的终局。
歌德大酒店顶楼。
这里曾是蒙德最奢华场所的象征,此刻却如同风暴过后的废墟。昂贵的水晶吊灯碎裂一地,镀金的墙纸被巨大的力量撕扯得如同破布条般垂落,名贵的家具只剩下燃烧的残骸和扭曲的金属骨架。凛冽的夜风毫无阻碍地灌入,卷起地上的灰烬和残骸碎片,发出呜咽般的呼啸。
月光失去了遮挡,惨白而清冷地倾泻而下,照亮了这片狼藉的中心。
空背靠着仅存的一堵还算完整的、布满裂痕的墙壁,身体因为剧痛和巨大的消耗而微微佝偻着。他仅存的左臂无力地垂在身侧,而右臂……自肩膀以下,只剩下一个狰狞的、被粗糙岩晶覆盖的断口,断口处依旧残留着点点微弱、如同风中残烛般的金色光芒,那是他破碎的神之眼最后的力量在维系着生命。几道尖锐的、散发着刺骨寒气的冰刺,如同最残酷的刑具,穿透了他的肩胛和腿部,将他牢牢地钉在冰冷的墙壁上,暗红的血液顺着冰刺缓缓流淌,在惨白的月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在他前方不远处,悬浮着一个更加巨大的、表面覆盖着厚厚冰霜的暗金色岩茧。那是他最后的力量所化,此刻却在冰霜的侵蚀下发出细微的、不堪重负的碎裂声。
月光最盛处,一道身影凌空而立。
少女执行官哥伦比娅,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对这片废墟的嘲讽。六片巨大、华丽到不真实的羽翼在她身后缓缓舒展,每一片羽翼都流淌着如同极光般变幻不定的虹彩,将周围破碎的空间都染上了迷离的色彩。月光在她身上流淌,非但没有带来圣洁感,反而更添几分非人的妖异。她微微垂首,兜帽的阴影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线条优美却毫无温度的下巴和一抹似笑非笑的唇角。她俯视着被钉在墙上的空,如同俯视着一只即将被碾死的蝼蚁。
“真是……令人感动的牺牲。”她的声音空灵悦耳,如同最上等的风铃在风中轻响,却浸透了极北冰原的寒意。一只纤细优美的手缓缓抬起,掌心之中,纯粹到极致的冰元素力疯狂汇聚,凝成一根晶莹剔透、尖端闪烁着致命寒芒的冰锥。冰锥周围的空气都因为极致的低温而扭曲、冻结,发出细微的爆裂声。“为了拯救一个注定发狂的骑士,不惜自毁神之臂,燃尽最后的光……多么高尚,多么愚蠢。”
冰锥缓缓对准了空的心脏位置。虹彩的羽翼微微收拢,积蓄着最后的力量。
“可惜,”哥伦比娅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冰冷的、宣告终结的意味,“剧终时刻到了。这无谓的挣扎,这扭曲的羁绊……就由我来彻底终结。”
冰锥周围的寒气骤然加剧!空气中凝结出细碎的冰晶雪花!
“不准——碰他!!!”
一声歇斯底里、蕴含着无尽暴怒和毁灭意志的尖啸,如同平地炸响的惊雷,瞬间撕裂了顶楼的死寂!声音的来源,正是那个被冰霜覆盖的暗金色岩茧!
轰隆隆——!!!
巨大的岩茧猛地向内收缩,随即如同被引爆的火山般轰然炸裂!无数的碎石和冰屑如同暴雨般向四周激射!坚固的楼板在狂暴的冲击下发出绝望的呻吟,大面积地坍塌、碎裂!
一道身影在爆炸的尘埃和冰雾中冲天而起!诺艾尔!
她身上的见习骑士裙甲多处破损,沾染着尘土和暗红的血迹,锁骨下方那枚金色的蔷薇印记此刻却亮得如同烧红的烙铁,释放着前所未有的灼热光芒!她的身体被一层凝实厚重、流淌着暗金色泽的岩元素铠甲完全覆盖,铠甲表面不再是纯净的岩元素光芒,而是交织着契约的金纹和一种深沉内敛、如同大地核心般的力量!她如同陨星般坠落,带着粉碎一切的气势,重重地落在空的身前,张开双臂,将他牢牢地护在身后!
“铛——!!!”
哥伦比娅射出的那根致命冰锥,狠狠撞击在诺艾尔胸前的岩铠之上!冰锥瞬间粉碎!炸裂成无数细小的冰晶粉末,在月光下折射出迷离的光晕,随即被狂风吹散!
哥伦比娅那一直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明显的错愕!虹彩的羽翼微微停滞了一瞬。
“怎么可能?!”她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疑,“邪眼的共鸣……应该彻底摧毁了你的神智!让你沦为只知毁灭的疯兽才对!你……”
诺艾尔缓缓抬起头。岩铠的面甲下,那双绿宝石般的眼眸透过缝隙死死锁定着空中的哥伦比娅。眼中翻涌着后怕、愤怒、以及一种近乎偏执的守护欲。疯狂的血色并未完全褪去,却被一种更强大的意志强行压制、束缚。
“契约……”诺艾尔的声音透过面甲传来,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却异常清晰,“锁住了我的疯狂……”她微微侧头,目光扫过身后被钉在墙上、气息奄奄的空,那眼神瞬间变得无比柔软,却又带着令人心碎的痛楚,“……也锁住了他的生命!”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暴戾的杀意,巨大的双手剑被她单手提起,沉重的剑尖直指空中的执行官,“现在……该清算你操控雷锤先锋,挑唆我伤害前辈的罪了!”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瞬间,诺艾尔动了!她脚下的地面轰然碎裂!整个人化作一道暗金色的流光,冲天而起!手中的巨剑不再是武器,而是化作了大地愤怒的延伸!磅礴浩瀚的岩元素力如同决堤的洪流,以她为中心轰然爆发!整个歌德大酒店顶楼残存的建筑结构,在这股纯粹到极致的、代表“守护”意志的岩元素洪流冲击下,如同沙堡般彻底崩塌、瓦解、湮灭!
“不——!”哥伦比娅的惊呼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虹彩的羽翼爆发出强烈的光芒试图抵御,却被那代表“不移之志”的岩元素洪流瞬间吞没!
蒙德大教堂的疗养室。
阳光不再是战场上的利刃,而是温柔的纱幔,透过高耸的彩绘玻璃窗倾泻而下。红、蓝、绿、金……无数绚烂的光斑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跳跃、流淌,将空气中漂浮的微尘都染上了神圣的色彩。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令人心神宁静的安神花香气和消毒药水的味道。
靠窗的位置,放着一张铺着洁白亚麻床单的病床。空靠坐在床头,脸色依旧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也缺乏血色。他破碎的右臂被厚厚的、浸透着药草汁液的绷带仔细地包裹固定着,从肩头一直缠绕到残余的上臂断端。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牵动着伤口,带来一阵绵长而尖锐的刺痛。巨大的消耗和伤势让他显得异常虚弱。
诺艾尔坐在床边的矮凳上。她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熨帖的见习骑士常服,金色的长发重新梳理得整整齐齐,挽成一个利落的发髻,露出光洁的脖颈。阳光透过彩窗,温柔地勾勒着她恬静的侧脸轮廓,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随着她专注的动作轻轻颤动。她手里端着一个白瓷小碗,里面盛着温热的、散发着淡淡清香的蔬菜浓汤。她用一把小巧的银勺,极其小心地舀起一小勺汤,放在唇边轻轻吹了吹,然后才递到空的嘴边。
“前辈,张嘴。”她的声音轻柔得像羽毛拂过,带着一种能融化人心的温顺和关切,绿眸里漾着粼粼的波光,专注地看着空的脸庞,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一人。
空顺从地微微张口,温热的汤汁滑入喉咙,带来一丝暖意。他咀嚼的动作很慢,每一次吞咽都牵扯着胸腹的伤处。
“烫吗?”诺艾尔立刻紧张地问,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像是照顾着世界上最珍贵的易碎品。
空微微摇头,目光却有些飘忽,不由自主地转向了窗外。透过彩窗,可以看到教堂广场上飞起的白鸽,看到远处风神像模糊的轮廓,看到蒙德城在阳光下苏醒的日常景象。那些喧嚣、那些自由的风……仿佛都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
一只微凉、带着薄茧的手指,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轻轻地捏住了他的下巴,迫使他转过头来。
空的目光撞进诺艾尔近在咫尺的绿眸里。那澄澈的眼底,一丝熟悉的、如同深渊暗影般的偏执阴鸷极快地掠过,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但空清晰地捕捉到了。
随即,那丝阴鸷被更加浓稠的温柔覆盖、淹没。诺艾尔的唇角弯起一个毫无阴霾的甜美弧度,声音依旧轻柔得如同叹息:“要专心喝汤哦,前辈。外面……没什么好看的。”她的指尖在他下巴的皮肤上流连了一下,才缓缓松开,重新舀起一勺汤,专注地吹着气。
就在这时,疗养室厚重的橡木门被无声地推开。
代理团长琴走了进来。她依旧穿着那身笔挺的骑士团制服,只是眉宇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沉重。她手中拿着一份盖着西风骑士团火漆印的正式文件。她的目光先是落在空苍白虚弱的脸上和被厚厚包裹的断臂处,眼中闪过一丝沉痛和自责。随即,她的视线移向诺艾尔。
诺艾尔仿佛没有察觉琴的到来,依旧专注地吹着勺中的汤,用小指极其自然地拭去空唇角不小心沾到的一点汤汁。动作温柔而熟练,如同照顾自己最亲密的恋人,周身散发着一种近乎圣洁的宁静感。
只有琴,凭借着多年团长练就的敏锐观察力,捕捉到了诺艾尔在放下汤勺、准备去拿旁边干净毛巾的瞬间,那几根纤细的手指极其短暂、极其细微地停滞了一下。指关节因为瞬间的用力而微微泛白,仿佛在对抗着某种无形的、源自体内的剧痛。那是契约烙印深入骨髓的余痛。
琴无声地走到床边,将那份文件轻轻放在床头的矮柜上,压低了声音:“空骑士,诺艾尔。”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严肃,却也蕴含着不易察觉的温和,“骑士团最高决议。鉴于诺艾尔在对抗深渊教团及愚人众执行官行动中的……关键贡献,以及事出有因的失控情况……正式赦免其过往一切因力量失控造成的行为后果。”
她的目光扫过诺艾尔骤然捏紧汤勺、指节发白的手,继续道:“但赦免并非无条件的。诺艾尔需在恢复期间及之后,定期接受罗莎莉亚修女的特别监察,确保其精神状态和力量稳定。”她看向空,“你的伤势……骑士团会动用一切资源。”
空的目光落在琴放在床头的文件上,火漆印在阳光下格外醒目。他沉默地点了点头,视线又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蒙德城在阳光下如此安宁,仿佛昨夜的生死搏杀只是一场噩梦。然而身体的剧痛和右臂的缺失,时刻提醒着他残酷的现实。
“前辈又在看外面吗?”诺艾尔轻柔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她放下汤碗,拿起毛巾,细致地为空擦拭嘴角,动作依旧温柔,但那双绿眸深处,一丝冰冷的暗影再次悄然弥漫开来,如同深潭下涌动的暗流。
琴的目光在两人之间停留了一瞬,深深地看了空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包含了担忧、警告,还有一丝无能为力的沉重。她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微微颔首,转身,悄无声息地退出了疗养室,轻轻带上了门。
厚重的橡木门隔绝了外界的声音,疗养室内重新恢复了那种阳光明媚的静谧,只剩下诺艾尔轻柔的哼歌声。
当门轴转动的最后一丝轻响也消失后,诺艾尔脸上那完美无瑕的温柔恬静,如同面具般缓缓褪去了一丝缝隙。她放下毛巾,微微倾身,靠近空的耳边,吐气如兰,带着一种情人般的亲密,低语道:“碍事的人……终于走了呢,前辈。”
她没有去看空的表情,而是自顾自地抬手,解开了自己常服领口最上面的两颗纽扣。衣领微微敞开,露出了线条优美的锁骨。
还有锁骨下方,那个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复杂的印记。
原本只是一朵简单的金色蔷薇,此刻却如同活物般蔓延开来!金色的纹路如同拥有生命的荆棘藤蔓,从蔷薇花心向外疯狂生长、缠绕、分叉!荆棘上布满了尖锐的利刺,而荆棘的末端,又诡异地绽放出更多、更小的金色蔷薇花苞!整个图案覆盖了她小半片锁骨和胸口上方的肌肤,华丽、妖异,充满了禁锢与绽放的矛盾美感。
更令人心惊的是,那些金色的荆棘纹路,并非仅仅停留在皮肤表面。它们仿佛拥有自己的生命脉络,与空被厚厚绷带包裹的右臂断口处,那些依旧在缓慢蔓延、如同活体矿脉般的岩晶,在某种不可见的层面上……隐隐相连!仿佛有无数无形的能量丝线,穿透了空间,将两人的生命本源强制性地捆绑在一起!
“看,”诺艾尔的声音带着一种病态的满足和甜蜜,她伸出指尖,小心翼翼地、带着无限爱怜地抚过自己锁骨上那华丽而狰狞的金色荆棘蔷薇烙印,又轻轻抚过空断臂处厚厚的绷带,仿佛能感受到其下岩晶的脉动。“我们永远……永远都分不开了呢。”她甜蜜地笑着,像得到了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将脸颊依偎在空完好的左肩窝里,满足地蹭了蹭。
空的身体在她依偎过来的瞬间有片刻的僵硬。他低下头,看着怀中少女温顺的金色发顶,看着她微微闭起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在阳光下投下小小的阴影,唇角还噙着一丝心满意足的笑意,仿佛找到了最终的归宿。
然而,在诺艾尔无法窥见的阴影里——在他垂在身侧、仅存的左手袖口之下——他左手的指尖,正悄然地、极其缓慢地、不受控制地弥漫开一层极其微弱的、如同薄雾般的金色光晕。光晕之中,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岩元素微粒正在飞速地汇聚、凝结,试图勾勒出一道全新的、更加微小却更加复杂的契约符文雏形……如同在绝望的深渊边缘,本能地、徒劳地,试图抓住一根新的救命稻草。
蒙德大教堂的钟声,浑厚而悠远,穿透彩绘玻璃,回荡在疗养室充满阳光的空气中,也回荡在整个蒙德城的上空。
咚——咚——咚——
钟声如同岁月的叹息,一声声敲打在心头。
诺艾尔在空仅存的臂弯里沉沉睡去,呼吸均匀而绵长。那张恬静的睡颜在斑斓的光影下显得如此纯洁无瑕,唇角还残留着心满意足的、近乎孩童般的甜美笑意。仿佛所有的疯狂、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挣扎都已在温暖的怀抱中消散无踪。
空沉默地拥着她。少女身体的温热透过薄薄的衣衫传递过来,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重量。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诺艾尔金色的发顶,投向教堂那高耸的、绘满宗教壁画的穹顶。
彩窗透入的光束,在穹顶的壁画上投下变幻的光斑。风神巴巴托斯的巨大壁画占据了穹顶的中心。那位永远带着吟游诗人般洒脱笑容的神明,碧色的眼眸低垂,目光悲悯地俯视着芸芸众生,俯视着这间小小的疗养室,俯视着这相拥的两人。
那悲悯的目光,此刻落在空的眼中,却像是一面冰冷的镜子,映照着他内心最深处的疲惫、挣扎和那挥之不去的、沉甸甸的绝望。
他缓缓地、无声地收拢了环绕着诺艾尔的手臂。动作轻柔,仿佛怕惊扰了她的美梦。
就在这看似温存的动作中,他左手指尖那微弱到几乎消散的金色光晕,悄然地、彻底地熄灭。那刚刚开始凝结的、新的契约符文雏形,如同投入水中的盐粒,无声无息地消散在袖口的阴影里。
结束了?还是……刚刚开始?
空的目光落在诺艾尔恬静的睡颜上,又缓缓移向她微微敞开的领口下,那片华丽而狰狞的金色荆棘蔷薇烙印。烙印的边缘,似乎比刚才又向外蔓延了极其微小的一丝,如同活着的藤蔓在悄然生长。
而在空被厚厚绷带包裹的右肩断口处,那被强行抑制的岩晶脉动,似乎也随着烙印的蔓延,同步地、极其微弱地搏动了一下。
结晶的脉络,契约的纹路,如同两株以血肉为土壤的共生藤蔓,在阳光无法照射到的灵魂深处,在温暖拥抱的阴影之下,蔓生缠绕,疯狂滋长。它们贪婪地汲取着名为“守护”与“占有”的养分,悄然筑起一座谁也无法挣脱的、坚不可摧的牢笼。
这牢笼以爱为名,以绝望为锁,以永恒为刑期。
它将比任何深渊的黑暗,更加深邃,更加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