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几日,青柳镇都安安静静的。巡逻的兵卒换了一波又一波,护药队的兄弟也没歇着,可王彪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连点影子都没见着。倒是镇上的日子慢慢恢复了往常的模样,卖豆腐的梆子声、张猎户的吆喝声,还有医校里孩子们念药材名的声音,又热热闹闹地响了起来。
这天午后,日头不那么毒了,我带着阿枣和小石头去后山药田打理药苗。刚下过一场小雨,泥土里带着股清新的潮气,黄芩、防风的叶子上还挂着水珠,看着精神得很。
“阿枣,你看这株柴胡,叶子是不是比上次壮实多了?”我指着一株半人高的柴胡,笑着说。阿枣凑过来,仔细看了看,点点头:“是呀娘,比小石头还高呢!”
小石头不服气,踮着脚比了比:“我比它高!再过几天,我长得更高!”
俩孩子的笑声在药田里散开,我正笑着,突然发现不远处的枸杞苗有点不对劲——好几株枸杞的叶子蔫蔫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啃过,叶子上还留着小小的牙印。
“奇怪,前几天来看还好好的,怎么突然这样了?”我蹲下来,仔细查看枸杞苗的根部,泥土没什么异常,也不像缺水的样子。阿枣也凑过来,皱着小眉头:“娘,是不是有虫子呀?”
我摇摇头,这牙印太小,不像是常见的虫子咬的。正琢磨着,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是老周,手里还提着个竹篮,里面装着刚采的蘑菇。
“沈大夫,打理药苗呢?”老周笑着走过来,看到蔫掉的枸杞苗,脸色也变了,“这是咋了?好好的苗怎么蔫了?”
“不知道,叶子上有牙印,像是被什么东西啃了。”我指着叶子上的痕迹,“前几天还好好的,就这两天的事。”
老周蹲下来看了看,又扒开旁边的泥土瞧了瞧,眉头皱了起来:“不对啊,这附近也没见着野兔、田鼠的影子,再说它们也不啃这枸杞叶啊。”
正说着,萧承嗣从镇上回来了,手里拿着封信,是李将军派人送来的。他看到我们蹲在药田边,走过来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把枸杞苗的事说了说,萧承嗣也蹲下来查看,手指摸过叶子上的牙印,若有所思:“这牙印很规整,不像是野物咬的,倒像是……人为的。”
“人为的?”我心里一惊,“谁会来药田啃苗啊?”
萧承嗣没说话,起身往药田深处走了走,目光扫过周围的草木。突然,他停在一棵老树下,指着地上的脚印:“你们看这个。”
我们走过去,只见泥土上有个小小的脚印,不是我们的布鞋印,也不是镇上常见的草鞋印,而是一种底子很薄的鞋印,边缘还有点磨损。
“这鞋印看着很新,像是刚留下的。”老周蹲下来比了比,“比小石头的脚还小,像是个孩子的。”
“孩子?”我心里更纳闷了,镇上的孩子都知道这是药田,平时都很小心,不会来啃药苗啊。
萧承嗣皱着眉,看向药田外围的山坡:“这脚印是从那边过来的,顺着这个方向,应该能找到人。”他转头对老周说,“老周,你跟我去看看,清和,你带着孩子们先回药庐,注意安全。”
“我也去!”我赶紧说,“万一有什么事,我还能帮忙。”
萧承嗣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好,那你跟紧我,阿枣和小石头就麻烦你照看着。”他又对老周说,“你先把蘑菇送回药庐,让念安看着孩子们,咱们再去追脚印。”
老周点点头,提着竹篮往药庐跑。我让阿枣和小石头在药田边等着,自己跟着萧承嗣顺着脚印往山坡上走。脚印断断续续的,偶尔会被杂草挡住,但大致能看出方向,是往镇西头的破庙那边去的。
“这方向,是破庙那边。”萧承嗣眼神沉了沉,“之前王彪就在那待过,不会是他的人吧?”
我心里也有点慌,要是真的是王彪的人,他们来药田搞破坏,肯定没安好心。我们顺着脚印走了大概半个时辰,来到一片灌木丛前,脚印突然消失了,地上只留下几片碎叶子,和药田边枸杞苗上的叶子一模一样。
“脚印到这儿没了。”萧承嗣拨开灌木丛,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几个被踩倒的草棵子,“看来人应该刚走没多久。”
正说着,就听见远处传来一阵孩子的哭声,隐约像是小石头的声音。我心里一紧:“不好,孩子们!”
我们赶紧往药庐跑,刚到药田边,就看见阿枣拉着小石头,旁边站着个陌生的小男孩,大概七八岁的样子,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短褂,手里还攥着半片枸杞叶,脸上满是害怕。
“娘!”阿枣看到我们,赶紧跑过来,“这个小弟弟偷偷啃药苗,小石头不让他啃,他就哭了。”
小石头也梗着脖子说:“他坏,啃咱们的药苗!”
那个小男孩见了我们,哭得更凶了,手里的枸杞叶也掉在了地上。我走过去,蹲下来,轻声问:“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要啃药苗啊?”
小男孩抽抽搭搭的,半天没说出话来。这时,老周也回来了,看到小男孩,愣了一下:“这不是镇东头张寡妇家的儿子吗?叫小豆子。”
“张寡妇家的?”我心里纳闷,张寡妇家虽然穷,但也不至于让孩子来啃药苗啊。
小豆子听到“张寡妇”,哭声小了点,低着头小声说:“娘……娘生病了,咳嗽得厉害,我听人说,枸杞叶能治病,就想来采点……”
“采点?你这是啃啊,好好的苗都被你啃蔫了。”老周皱着眉,但语气也软了下来,“你娘生病了,怎么不跟沈大夫说?沈大夫最疼你们这些孩子了,肯定会帮忙的。”
小豆子抬起头,眼里还含着泪:“我……我不敢,前几天看到有黑衣人在药庐附近转,娘说让我别靠近这里,怕出事……”
听到“黑衣人”,萧承嗣和我对视一眼,心里都明白了——小豆子是因为怕黑衣人,才不敢来药庐求医,只能偷偷来药田啃枸杞叶。
我摸了摸小豆子的头,笑着说:“别怕,那些坏人都被抓住了,以后你可以光明正大地来药庐找我。走,我跟你回家,给你娘看看病。”
小豆子眼睛一亮,连忙点头:“真的吗?谢谢沈大夫!”
我们带着小豆子往镇东头走,阿枣和小石头也跟着,一路上,小豆子断断续续地说,他娘这几天咳嗽得越来越厉害,晚上都睡不好,家里也没什么钱抓药,他听镇上的老人说枸杞叶能治咳嗽,就想着来药田采点。
到了张寡妇家,一间小小的土坯房,屋里黑乎乎的,张寡妇躺在床上,盖着件破棉袄,咳嗽得直喘气。看到我们进来,她赶紧想坐起来,却没力气,只能虚弱地说:“沈大夫……你们怎么来了?”
“听说你生病了,来看看。”我走过去,摸了摸她的额头,有点烫,又给她把了把脉,“是风寒入肺,得赶紧吃药,再拖下去就麻烦了。”
我从药囊里拿出些止咳的草药,又写了个药方,递给萧承嗣:“你去药庐把药抓来,顺便让念安熬点粥送来。”
萧承嗣点点头,转身出去了。我帮张寡妇盖好被子,又给小豆子找了件干净的衣服,让他换上。阿枣从兜里掏出颗糖,递给小豆子:“给你,这个甜,吃了就不难过了。”
小豆子接过糖,小声说了句“谢谢”,脸上终于露出了点笑容。
没过多久,萧承嗣就带着药和粥回来了,还有老周,手里提着个布包,里面装着几件旧衣服和一些粮食。
“张嫂子,这些你拿着,日子再难,也得顾着身子和孩子。”老周把布包递给张寡妇,“以后有啥难处,就跟我们说,别自己扛着。”
张寡妇接过布包,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谢谢你们……谢谢你们……”
我把药熬好,给张寡妇喂下去,又让她喝了点粥,她的气色好了不少,咳嗽也轻了些。小豆子守在床边,拉着他娘的手,小声说:“娘,沈大夫的药真管用,你快点好起来。”
我们在张寡妇家待了一会儿,见她没什么大碍,就准备回药庐。临走前,我又给她留了些药,叮嘱她按时吃,有什么事就去药庐找我。
走在回药庐的路上,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阿枣拉着我的手,小声说:“娘,小豆子好可怜,我们以后多帮帮他好不好?”
“好啊。”我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以后咱们药庐的义诊日,也多留意镇上的穷苦人家,帮他们看看病,送点药。”
萧承嗣握着我的手,轻声说:“你做得对。其实,咱们守着这药庐,不就是为了帮这些需要帮忙的人吗?”
我点点头,心里暖暖的。回到药庐,远远就看到温庭远坐在槐树下,手里还拿着个酒葫芦,悠哉悠哉地喝着酒。
“你们回来了?怎么样,找到啃苗的人了吗?”温庭远笑着问。
我们把小豆子的事说了说,温庭远听了,叹了口气:“都是苦命人啊。不过还好,不是王彪的人搞鬼,不然又得折腾一番。”
“话是这么说,但王彪一天没抓住,就还是个隐患。”萧承嗣皱着眉,“今天在药田发现的脚印,虽然是小豆子的,但也提醒咱们,得更留意药田和药庐的安全,不能再出什么岔子。”
温庭远点点头:“也是,我明天再去镇上转转,问问张寡妇家附近的人,看看有没有见过陌生人。”
晚饭的时候,念安做了炒蘑菇、炖豆腐,还有阿枣爱吃的蒸南瓜。大家围坐在石桌旁,吃着饭,聊着天,虽然心里还惦记着王彪的事,但气氛比之前轻松了些。
阿枣突然想起什么,说:“娘,明天是义诊日,咱们要早点起来,好多人等着看病呢。”
“对,明天是初一,得早点准备。”我点点头,“今晚早点睡,明天才有精神。”
夜深了,药庐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槐树叶的声音。我躺在床上,想着今天药田的事,想着张寡妇和小豆子,还有没抓住的王彪。虽然还有很多烦心事,但看着身边熟睡的萧承嗣,听着隔壁屋阿枣均匀的呼吸声,心里还是踏实的。
我知道,不管遇到什么事,只要我们在一起,只要这药庐还在,只要还有需要我们帮忙的人,我们就会一直守下去,守着这份“药炉春深”的暖,守着青柳镇的烟火气。
第二天一早,天刚亮,药庐门口就有人来了。阿枣和小石头早早地起来,帮着摆好桌椅、药材。萧承嗣和温庭远也来帮忙,老周还带着护药队的兄弟,维持着秩序。
看着来来往往的镇民,看着他们脸上的笑容,我突然觉得,所有的辛苦和担忧都是值得的。这药庐,不仅是我们的家,更是镇上人的希望。只要这药香不散,这暖意就不会散,这日子,就会一直安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