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九的雪,下得绵密又安静。药庐的屋檐早堆起了厚雪,院门口的老槐树裹着白絮,连风都软乎乎的——怕惊扰了这年根儿的安稳。
萧承嗣一早就在灶房支起了炭盆,烧得红通通的炭块映着墙,把屋里烘得暖融融的。阿枣围着炭盆转,手里捏着温庭远送的糖瓜儿,时不时往炭上凑凑,想闻闻热乎的甜香,被萧承嗣用拨火棍轻轻一挡:“小心烫着。”
我在案前包饺子,白面掺了点玉米面,捏出来的饺子带着点黄,是阿枣爱吃的“金元宝”。念安在旁边擀皮,擀得又圆又匀,他这几年跟着学做饭,手艺比萧承嗣还强些——萧承嗣包的饺子总爱“张嘴”,煮到锅里就成了面片汤。
“林墨还来不?”念安擀着皮问,“前儿他说要带医校的新学生来拜年。”
“说要等学生们都回了家再来。”我捏着饺子边,“他惦记着萧承嗣酿的梅子酒呢,昨儿还托人来问好了没。”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咯吱咯吱”的踩雪声,阿枣先蹦着跑到窗边:“是温爷爷!”
温庭远果然顶着一身雪进来了,手里拎着个瓦罐,里头是他腌的腊肉,油汪汪的。“给你们送年礼!”他把瓦罐往灶台上一放,拍了拍身上的雪,“李默那小子没来,河西堡得留着人守岁,托我带了坛好酒。”
萧承嗣眼睛一亮,赶紧去翻柜子里的梅子酒:“正好,咱今晚上喝个够!”
日头刚偏西,林墨就来了,还带着个眉清目秀的小徒弟,是今年刚进医校的,叫小石头。“沈大夫,萧将军,温大人。”林墨作揖,小石头也跟着规规矩矩鞠了一躬,手里还攥着包新炒的花生。
“快坐快坐。”我往炭盆边让,“刚煮了饺子,趁热吃。”
阿枣早凑到小石头身边,举着糖瓜儿问:“你会认药不?我认识柴胡和金银花!”小石头红了脸,点点头又摇摇头,逗得大家直笑。
饺子煮好时,天已经黑透了。萧承嗣把桌子摆在炭盆边,温庭远的腊肉切了一盘,林墨带的花生倒在碟里,念安烫了酒,连阿枣都分到一小碗甜米酒。炭盆里的火“噼啪”响,映得每个人脸上都红扑扑的。
“来,干杯!”温庭远端起酒杯,“祝咱新的一年,药田丰收,医校兴旺!”
“干杯!”酒杯碰在一起,叮当响。阿枣举着米酒碗,学着大人的样子抿了一小口,甜得眯起了眼。
吃着喝着,萧承嗣突然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递给林墨:“这是林氏医案的后几卷,你照着抄,开春寄回太医院。”林墨赶紧接过来,眼里亮闪闪的。
温庭远喝了口酒,叹了口气:“想当年在京城,哪有这热闹?大过年的就我一个人守着空宅子,连口热饺子都吃不上。”
“现在不是有我们嘛。”萧承嗣拍了拍他的肩膀,“等开春了,咱去后山挖笋,我给你做笋烧肉。”
“那得记着!”温庭远赶紧应下,又给萧承嗣倒了杯酒。
外头的雪还在下,屋里的酒暖,菜香,话也稠。阿枣吃了两个饺子就困了,靠在萧承嗣怀里打盹,小手还攥着半块糖瓜儿。小石头跟着念安去灶房看煮饺子的锅,林墨翻着医案,时不时跟我问两句方子。
快到子时的时候,萧承嗣拿出早就备好的鞭炮,在院门口摆好。“要放鞭炮咯!”念安喊着,把阿枣轻轻摇醒。阿枣揉着眼睛趴到窗边,看着萧承嗣点燃引线——“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炸响,雪沫子被震得乱飞,远处镇里也传来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年味儿一下子浓得化不开。
鞭炮放完,萧承嗣端来热腾腾的饺子:“吃了守岁饺子,来年顺顺当当!”
我咬了口饺子,是红糖馅的,甜得从舌尖暖到心里。炭盆里的火还旺着,映着满桌的杯盘,映着身边这些笑着的人。窗外的雪还在下,可药庐里暖得很,连空气里都飘着甜意。
我知道,等天亮了,阿枣会穿上新做的红棉袄,跟着念安去镇里拜年;萧承嗣会带着林墨去给王奶奶送饺子;温庭远会去军营陪李默喝酒。这药庐的春深,早不只是院子里的光景,是漫在青柳镇的每一缕风里,每一声笑里了。
新的一年,还会像这样,有雪,有火,有饺子的香,有身边的人。这样的日子,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