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夏,济世堂的药香比往常更浓了些。前几日柳溪村的人来报,说河边的艾草长得旺,萧承嗣带着念安和几个医校的学生去割了大半筐,晒在药庐的院墙上,绿生生的艾草晒得半干,风一吹,那股带着点苦的暖香能飘出半条街。
阿枣这会儿有了新差事——帮我捣药。我把晒干的薄荷、紫苏放在石臼里,她就攥着小捣杵往下压,小脸憋得通红,捣几下就仰着问:“奶奶,够碎了不?”我要是说“再捣捣”,她就噘着嘴接着抡胳膊,那认真劲儿,倒比念安小时候还执拗。
这天正捣着药,就见赵虎的婆娘抱着娃来了,手里还拎着个布包。“沈大夫,”她把娃往我怀里递了递,“你瞅瞅娃这额头上的痱子,涂了痱子粉也不管用,夜里总哭。”
我捏了捏娃的小手,娃额头上果然起了片红痱子,密密麻麻的。“别用痱子粉了,堵得慌。”我转身从药柜里拿了包刚捣好的薄荷末,“拿这个混着猪油抹,一日两回,保准两天就消。”又指了指院里晒的艾草,“回去拿两把煮水给娃洗澡,祛痱。”
赵虎婆娘千恩万谢地接了薄荷末,又从布包里掏出两个甜瓜:“刚从地里摘的,甜得很,给阿枣吃。”阿枣早眼馋了,接过来就往灶房跑,喊着“要洗干净吃”。
送走赵虎婆娘,温庭远摇着蒲扇晃了进来,手里还拿着张纸。“李默让人捎来的,说河西堡那边闹了场小瘟疫,所幸发现得早,用了你给的防疫方子,没传开。”他把纸递给萧承嗣,“这小子还说,等过阵子不忙了,要亲自来谢你。”
萧承嗣扫了眼纸,往桌上一放:“谢啥,都是该做的。”又拿起水壶给温庭远倒了碗凉茶,“前儿念安去镇上,说陈木匠在给医校打新的药碾子?”
“早打好了!”温庭远喝了口茶,“我昨儿还去瞧了,石碾子磨得光溜溜的,比你那旧的好用多了。陈木匠说,等过几日刷了漆就送来。”
正说着,院门外一阵乱响,是念安带着医校的学生回来了,个个背着药箱,脸上沾着泥。“爹,娘!”念安喊着往里跑,“刚去镇北头给张奶奶瞧了腿,她让咱捎回来一筐新摘的豆角!”
学生们也跟着笑:“沈大夫,萧先生,张奶奶还说,等她腿好了,要给您送双新做的布鞋呢!”
我笑着应着,让他们把豆角往灶房放。阿枣抱着半个甜瓜跑出来,非要塞给最矮的那个学生:“给你吃,甜!”那学生红了脸,接过来小声说了句“谢谢阿枣妹妹”。
温庭远看着这光景,叹了口气:“你瞅瞅,这济世堂现在多热闹。前几年哪敢想?那时候镇里人见了药箱都躲着走,怕沾上病气。”
“可不是嘛。”我往灶房走,要去摘把豆角晚上炒着吃,“刚开医校那会儿,就林墨一个学生,如今都快二十个了。”
萧承嗣跟在我身后,帮着摘豆角:“等秋收了,把东边那间柴房改改,再添两张药案,不然学生们挤得慌。”
“成。”我应着,心里盘算着还得再打两个竹匾,秋天晒药要用。
日头偏西时,学生们都回了家,药庐里总算清静了些。念安去医校锁门,萧承嗣坐在槐树下翻温庭远带来的纸,阿枣趴在他腿上,手里拿着根豆角玩。我在灶房炒豆角,油香混着豆角的清甜味飘出去,引得阿枣直往灶房瞅。
“吃饭咯!”我把炒好的豆角端上桌,还有温庭远带来的酱肘子,萧承嗣从坛子里舀了碗腌菜,简简单单一桌子菜,却香得很。
阿枣拿着小筷子扒拉豆角,突然说:“奶奶,明天我还想跟念安哥哥去医校!我想看看新的药碾子!”
“带你去。”萧承嗣夹了块肘子给她,“让你林墨哥教你用小药筛筛药末。”
温庭远乐了:“这小丫头,是要接你俩的班咯!”
我笑着没说话,心里却暖乎乎的。窗外的月光照进来,落在桌上的饭菜上,也落在阿枣沾着点饭粒的小脸上。院门外的老槐树沙沙响,远处镇里传来几声狗吠,安安稳稳的。
我知道,明天一早,萧承嗣会去药田翻土,念安会去医校等学生,阿枣会拿着她的小药筛忙前忙后,济世堂的药香还会飘满整条街。
日子就这么过着,有药香,有烟火,有身边这些热热闹闹的人。这药庐的春深,早不只是院子里的光景,是漫在青柳镇的每一缕风里,每一声笑里了。
这样的日子,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