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腊月,青柳镇的年味就浓了。镇东头的陈木匠开始给各家打新板凳,张猎户的兔子皮挂满了屋檐,赵虎的粮铺前堆着成袋的米和面,连风里都飘着炸油糕的香味。
我和萧承嗣也没闲着。萧承嗣带着念安去后山砍了棵松树,栽在院门口当圣诞树——是前几年苏文瑾从京城带来的新鲜说法,阿枣听了稀罕,非说要挂糖瓜儿。萧承嗣拗不过她,真找了根细麻绳,把阿枣攒的糖瓜儿串起来,挂在松枝上,红的黄的,倒也热闹。
我呢,就蹲在灶房里熬糖稀。阿枣搬个小板凳守在旁边,小手托着腮,眼睛直勾勾盯着锅里咕嘟冒泡的糖稀:“奶奶,啥时候能做糖人呀?”
“等糖稀熬得能拉出丝就成。”我用木勺搅了搅,糖稀泛着琥珀色的光,甜香往鼻子里钻。
正熬着,温庭远掀帘进来了,手里提着个布口袋,往灶台上一倒,哗啦啦滚出一堆花生、瓜子和核桃。“李默那小子托人捎来的,说是河西堡的年货,咱分着吃。”
“你倒是会占便宜。”我笑着拿个盘子装瓜子,“前儿还说他送的酒烈,今儿就捧着年货来了。”
“那不一样,”温庭远往灶前的小马扎上坐,帮着添了把柴,“酒是他孝敬萧将军的,这吃食是给咱仨解闷的。对了,林墨今儿回不回?”
“说要等医校的学生都回了家再过来。”我应着,把熬好的糖稀倒在青石板上,“他惦记着你腌的腊肉呢,昨儿还托念安问。”
温庭远乐了:“放心,早给他留着了!挂在后院的屋檐下,就等他来拿。”
说话的工夫,萧承嗣带着阿枣从外头回来。阿枣手里攥着个红纸剪的小老虎,是镇西头王奶奶给剪的,红彤彤的真精神。“奶奶!王奶奶说贴在门上能辟邪!”
“那咱就贴在院门内侧。”我接过剪纸,顺手在她鼻尖上抹了点糖稀,甜得她直缩脖子。萧承嗣则把一捆新采的柏枝靠在墙角——年三十贴门神时,要配着柏枝挂,图个“百福”的彩头。
日头偏西时,念安终于带着林墨回来了。林墨比去年又高了些,穿件新做的青布棉袍,手里还提着个竹篮,里头是给阿枣买的花炮。“沈大夫,萧将军,温大人。”他规规矩矩地作揖,脸上带着点赶路的红。
“可算来了!”温庭远拉着他往后院走,“我给你留的腊肉,肥得流油!”
阿枣早盯上了竹篮里的花炮,拽着林墨的袖子晃:“林墨哥,现在能放不?”
“等天黑了放才好看。”林墨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又从怀里掏出本医书递给我,“沈大夫,这是我从京城太医院抄的方子,专治风寒入骨的,您看看能用不。”
我接过医书翻了翻,字写得工整,方子也稳妥,忍不住夸:“长进不小。”
萧承嗣在旁边搭话:“他如今在医校讲课,学生们都信服。前阵子柳溪村闹痢疾,还是他带着学生去送的药。”
林墨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都是您教得好。”
灶房里渐渐挤满了人。念安帮着烧火,林墨给我打下手——我要炸丸子,萝卜丝的、豆腐的,得炸满满两大盆,除了自家用,还要给镇里孤寡的老人送些。阿枣就蹲在灶台边,一会儿帮着递个盘子,一会儿捡块掉在地上的丸子渣,吃得小嘴油乎乎的。
萧承嗣和温庭远坐在门槛上,就着花生米喝小酒。温庭远喝得脸发红,话也多了:“想当年在京城,哪有这么热闹?大过年的就我一个人守着空宅子,连口热饺子都吃不上。”
萧承嗣拍了拍他的肩膀:“现在不是有我们嘛。等开春了,咱去后山挖笋,我给你做笋烧肉。”
“那得记着!”温庭远赶紧应下,又给萧承嗣倒了杯酒。
丸子炸好时,天已经黑透了。念安搬了张桌子放在院里,摆上丸子、瓜子、花生,又点了盏灯笼挂在松树上。橘黄色的光映着雪,亮堂堂的。林墨拿出花炮,阿枣捂着耳朵躲在萧承嗣身后,眼睛却瞪得溜圆。
“咻——啪!”花炮窜上夜空,炸开一朵金红色的花。阿枣吓得“呀”了一声,却又忍不住探出头看,小脸上又惊又喜。
我们站在院里,看着一朵朵花炮在夜空里炸开,听着阿枣的笑声混着远处镇民家的鞭炮声,心里都暖融融的。灶房里的饺子已经下锅了,热气顺着烟囱冒出来,混着肉香和菜香,是实实在在的年味儿。
“吃饺子咯!”我招呼着往屋里走。
屋里的灯亮得很,桌上摆着满满一桌菜:腊肉炒笋、萝卜炖肉、炸丸子,还有温庭远带来的酱肘子。饺子在白瓷盘里卧着,一个个胖嘟嘟的。阿枣早就等不及了,拿着小筷子夹了个饺子,咬开个小口——是她爱吃的糖馅的,甜得她眯起了眼。
温庭远端起酒杯,笑着说:“来,咱喝一口!祝咱新的一年,药田丰收,百姓平安!”
“干杯!”我们都举起酒杯,酒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
窗外的雪不知啥时候又下了,轻轻落在院门口的柏枝上。屋里的酒暖,菜香,人也亲。我看着萧承嗣眼角的笑纹,看着念安和林墨碰杯的样子,看着阿枣鼓着腮帮子吃饺子的模样,突然觉得,这就是最好的年了。
不用穿绫罗绸缎,不用住高楼大院,有身边这些人,有灶房的烟火,有药庐的暖,就够了。
花炮还在放,饺子还在冒热气,这年关的烟火,真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