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夏,日头毒得很,唯独药庐院门口那棵老槐树底下,总能攒着片阴凉。萧承嗣搬了张竹榻搁在树荫下,我铺了层粗布褥子,午后没事就蜷在上头歇晌,听着风吹槐树叶的“沙沙”声,倒比屋里还舒坦。
这天正迷迷糊糊要睡着,就听阿枣“噔噔噔”跑过来,手里举着片刚摘的槐树叶,叶尖还沾着露水:“奶奶!你看这叶子上有虫!”
我睁眼一瞧,叶背爬着只青虫子,正慢慢啃叶肉。“让它啃呗,”我打了个哈欠,“槐树叶子多,不差这一片。”
阿枣却不依,小手捏着叶子抖了抖,虫子掉在地上,她赶紧用小石子压住:“不能让它吃!这是爷爷乘凉的树。”
我被她逗笑,刚要说话,就见温庭远摇着把蒲扇晃过来,手里还提着个小瓦罐:“猜我带啥来了?”
“酸梅汤?”阿枣眼睛一亮,凑过去扒瓦罐盖子。
“就你机灵。”温庭远笑着打开盖子,酸梅汤的凉气混着桂花味飘出来,馋得阿枣直咽口水。“刚从李默校尉那儿讨的桂花,掺里头了,甜津津的。”
萧承嗣从药田回来,额头上全是汗,先拿起瓦罐舀了碗酸梅汤灌下去,抹了把嘴说:“还是老温你会享福。”
“可不是嘛,”温庭远往竹榻边的小凳上坐,“前儿去军营,见李默那小子正晒桂花,说是河西堡新摘的,我就讨了点。对了,他还问呢,你那片柴胡长得咋样了?秋凉了想讨点泡茶喝。”
“长得好着呢,”萧承嗣拿毛巾擦着脸,“等过阵子割了,挑好的给他留着。”
正说着,念安带着几个医校的学生从外头回来,个个背着药箱,晒得脸通红。“爹,娘!”念安喊着往槐树下跑,“刚去镇北头给张奶奶看完腿,她孙女还塞了俩甜瓜!”说着从药箱里掏出两个绿皮甜瓜,往石桌上一放。
阿枣赶紧凑过去摸:“我要吃!”
“先洗了再吃。”我笑着起身,刚要去灶房拿水,就见林墨背着个布包走进来,脸上带着点急色:“沈大夫,萧将军,出事了!”
我心里一紧:“咋了?”
“是东边柳溪村的,”林墨抹了把汗,“今早村里突然倒了五个娃,都上吐下泻的,我瞧着不像普通的闹肚子。”
萧承嗣眉头立刻皱起来:“查着啥原因没?”
“还没,”林墨摇头,“村里的井水我尝了,没怪味,也问了娃们昨儿吃了啥,都是家常饭。我怕耽误事,赶紧回来请沈大夫过去看看。”
我没敢耽搁,赶紧回屋拿药箱。萧承嗣也起身:“我跟你去。念安,你在家照看阿枣,老温帮着盯下医校的学生。”
“路上小心。”温庭远叮嘱道。阿枣也拉着我的衣角:“奶奶早点回来。”
柳溪村离青柳镇有十里地,我和萧承嗣、林墨骑着驴,走了快一个时辰才到。刚进村口,就见几个村民急得团团转,见了我们赶紧迎上来:“沈大夫可算来了!娃们还在屋里躺着呢!”
我跟着进了屋,炕上躺着五个娃,最小的才三岁,脸色发白,嘴唇干得起皮,时不时还“呕”一声。我摸了摸其中一个娃的额头,不发烧,又翻了翻他的眼皮,也没啥异常。
“昨儿娃们都去哪儿玩了?”我一边问,一边拿出银针要扎穴止吐。
娃的娘抹着眼泪说:“就在村东头的小河边玩了会儿,还摘了些野果子吃……”
“野果子?”我心里一动,“啥野果子?带我们去看看。”
村民领着我们往村东头走,小河边果然长着片灌木丛,结着些红彤彤的小果子,看着像野樱桃。我摘了一颗闻了闻,有股淡淡的涩味。“这果子以前吃过吗?”我问。
“吃过啊,”村民愣了下,“往年娃们也摘着吃,没出过事啊。”
萧承嗣蹲下来扒开灌木丛看,突然指了指根下的土:“你们看这土。”
我凑过去一瞧,土是新翻的,还带着点湿意,不像周围的土那样板结。“这土咋了?”林墨也问。
“前阵子河西堡不是修水渠吗?”萧承嗣站起身往远处望,“水渠的支流就打这河上游过,我猜是修渠时把脏水排进河里了,这果子吸了脏水,才带了毒。”
我赶紧摘了颗果子掰开,果核周围的果肉有点发乌,果然不对劲。“林墨,你赶紧去镇上抓药,”我转身吩咐,“就用甘草、绿豆、金银花,熬成解毒汤,多熬几锅。”又对村民说,“快把村里所有娃都叫回来,别再吃这野果子了,也别喝河里的水!”
村民们赶紧应着去了。萧承嗣帮我给屋里的娃扎针,扎完针又喂了点清水,娃们吐得总算轻了些。
一直忙到日头偏西,林墨才带着医校的学生挑着药汤过来。我们挨家挨户送药汤,看着娃们都喝了,又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才往回走。
回到药庐时,天已经黑了。阿枣趴在门框上等着,见了我们赶紧跑过来:“奶奶!你可回来了!我给你留了甜瓜!”
温庭远也没走,正坐在槐树下煮茶,见我们回来赶紧倒了两杯:“累坏了吧?喝点茶解解乏。”
我接过茶杯,茶香混着槐花香飘进鼻子里,心里一下子松了。萧承嗣喝了口茶,跟温庭远说了柳溪村的事,温庭远皱着眉:“回头得跟李默说说,让他管管修水渠的事,可不能再让脏水乱排了。”
“说了,”萧承嗣点头,“林墨路上已经派人去军营了。”
阿枣抱着个甜瓜过来,非要塞给我:“奶奶吃,甜的。”
我咬了口,甜瓜的汁水甜津津的,顺着嘴角往下淌。槐树上的蝉“知了知了”地叫着,院门口的风带着点凉意,吹得人心里舒坦。
“还是家里好,”我靠在萧承嗣身上,“不用跑远路,不用担惊受怕。”
“可不是嘛,”萧承嗣拍了拍我的手,“以后让念安多出去跑,你就在家带着阿枣,种种药,喝喝茶。”
阿枣听到这话,赶紧说:“我也能帮奶奶!我会筛药末了!”
我们都被她逗笑了。温庭远又给我们续了杯茶,月光透过槐树叶照下来,落在茶杯里,晃悠悠的。
我看着眼前的人,看着院门口的老槐树,突然觉得,不管是边关的风,还是村里的病,好像都没那么可怕了。只要这药庐还在,这槐树下的茶香还在,身边的人还在,就啥坎儿都能过去。
蝉还在叫,茶还在香,这夏夜,真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