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漏里的诗行
晨光爬上窗台时,老座钟的齿轮发出轻微的咔嗒声。我望着钟摆规律地左右摇晃,黄铜钟面上的罗马数字被岁月磨得发亮,突然想起儿时总爱趴在祖母膝头,听她讲时间是条永远流淌的河。那时的我总把耳朵贴在钟壳上,试图听清时间流逝的声音,却不知这看不见的洪流,早已将我们的生命刻满深深浅浅的纹路。
童年的时间是般的柔软。暑假的午后,蝉鸣填满了整条巷子。我和小伙伴们在老槐树下玩弹珠,玻璃珠子在青石板上滚出银亮的弧线。太阳西斜时,卖冰棍的老人摇着铃铛经过,我们攥着攒了许久的零钱,看他掀开棉被包裹的木箱,白雾裹挟着凉意扑面而来。那些日子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我们躺在草垛上数云朵,把西瓜泡在井水里,任由时光慢悠悠地淌过指缝。
上学后的时间开始有了刻度。教室后墙的挂钟成了最严厉的监工,分针每走一格,就意味着离下课近了一步。早读课上,语文老师带着我们朗诵一寸光阴一寸金,声音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回荡。考试前的倒计时牌撕得飞快,油墨未干的数字总带着令人心跳加速的紧迫感。那时总盼着快点长大,却不知这些被试卷和书本填满的日子,正以最朴素的方式,教会我们与时间相处的智慧。
青春的时间像一首跌宕的歌。晚自习的灯光下,笔尖在草稿纸上沙沙游走,解不开的数学题、背不完的英语单词,让每个深夜都显得格外漫长。但当暗恋的男生骑着单车掠过洒满梧桐叶的小路,当运动会上全班同学的呐喊响彻操场,时间又变得轻盈如蝶。毕业那天,我们把签名册传了一圈又一圈,在彼此的校服上写下勿忘我,却不知从此散落天涯的我们,即将被时间推向不同的方向。
工作后的时间成了精准的齿轮。地铁早高峰的人潮中,每个人都像上了发条的机器,计算着换乘的时间、打卡的分秒。会议一个接着一个,deadline像悬在头顶的剑。有次加班到凌晨,走出写字楼时,城市早已陷入沉睡,唯有路灯把影子拉得很长。街边的24小时便利店亮着暖黄的光,店员正在更换过期的便当,机械的动作里藏着成年人对时间最无奈的妥协。
时间最残酷的模样,藏在亲人的白发里。春节回家,发现父亲的背愈发佝偻,母亲的眼角又添了几道皱纹。他们总说别担心,我们都好,却在我离家时,偷偷往行李箱塞了一袋又一袋家乡的腊味。去年祖母去世,整理遗物时,在她的樟木箱底发现了我小学时的作文本,泛黄的纸页上还留着她用红笔批改的痕迹。那一刻突然明白,时间带走了太多珍贵的东西,却也把最温暖的记忆,永远封存在心底。
但时间也是最慷慨的魔术师。老城区的梧桐树每年都会抽出新芽,斑驳的树皮里藏着岁月的故事;街角的咖啡馆换了一任又一任老板,却总有新的年轻人在这里谈天说地;博物馆里的青铜器历经千年,依然闪耀着文明的光芒。这些时光的馈赠让我懂得,流逝的不只是生命,还有旧事物的重生与新希望的萌发。
在时间的长河里,我们都是赶路人。有人追逐着效率的刻度,把每一分钟都填得满满当当;有人选择停下脚步,聆听花开的声音。重要的不是走得多快,而是能否在匆匆前行时,不忘抬头看看星空,记住那些温暖的瞬间。就像老座钟的钟摆,看似永不停歇地重复,却在每一次摆动中,书写着独一无二的诗行。
暮色渐浓时,我轻轻擦拭老座钟的玻璃罩。夕阳的余晖透过钟面,罗马数字在墙上投下金色的影子。时间仍在悄无声息地流淌,带走了稚嫩的童年、热烈的青春,却也沉淀下珍贵的回忆、深刻的感悟。或许我们无法握住时间的流沙,但可以选择让生命在流逝中绽放光彩,让每个当下都成为未来怀念的过往。因为真正的永恒,从来不在遥不可及的远方,而在珍惜此刻的每一秒光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