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磊的消失,像一根刺扎在林风心头。挫败感与警惕交织,让他更加沉默,也促使他更加疯狂地投入训练。他将大部分时间泡在训练场,反复锤炼着对“石碑”权柄的掌控,从光盾的凝聚到更精细的“信息感知”,试图从中找到更多可能性。
苏小婉依旧冷静地记录着他的每一次进步与波动,对于之前的调查“误判”,她只字未提,仿佛那只是数据采集过程中的一个正常误差。但林风能感觉到,两人之间那层由纯粹指令与服从构筑的关系,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妙的张力。
这天下午,训练被紧急通讯打断。通讯来自b-7区,但并非苏小婉,而是陈默沉稳中带着一丝凝重的声音。
“d-739,苏研究员,立刻到S-515收容单元外集合。情况有变。”
S-515,“回响的悲鸣”。林风心中一紧,立刻与苏小婉汇合,赶往目的地。
S-515单元外的观察区,气氛比上次更加压抑。陈默已经在那里,眉头紧锁。几名研究员正紧张地操作着设备,屏幕上代表S-515能量读数的曲线虽然不像上次那样飙升到危险区域,但却呈现出一种极其不稳定的、锯齿状的剧烈波动,其核心区域的色彩也变得浑浊不堪,仿佛掺杂了墨汁。
“怎么回事?”苏小婉立刻进入工作状态,接过数据平板快速浏览。
“一个意外。”陈默的声音低沉,“三小时前,一名刚调入档案部的年轻女研究员,李雪,在途经S-515外围缓冲区时,遭遇了短暂的、原因不明的精神冲击。我们推测,可能是她自身近期经历了重大情感创伤(档案显示她母亲上月刚病逝),其散发出的强烈悲伤波动,意外地与S-515产生了远超常规的深度共鸣。”
他指向观察窗内:“现在,S-515不仅吸收了李雪那源于至亲离世的、纯粹而极致的悲伤,其内部结构似乎也因此发生了不可预测的异变。它不再是那个只会无助哭泣的无形聚合体,其核心开始显现出攻击性和……某种扭曲的‘意识’。它开始主动‘索取’悲伤,试图将李雪残留的精神印记彻底拉入其中,融为一体。”
屏幕上切换出内部能量成像,可以清晰地看到,在那浑浊的能量核心中,一个微弱的、属于人类女性的精神光点正在挣扎,却被无数黑暗的、触手般的能量丝线紧紧缠绕,一点点拖向深渊。
“李雪研究员目前陷入深度昏迷,生命体征稳定,但精神信号持续衰弱,与S-515的链接无法强行切断,否则可能导致她精神崩溃。”一名研究员报告道,声音带着无力感。
“常规抑制协议完全无效,甚至会加速它对李雪精神体的吞噬。”另一名研究员补充。
情况很清楚,S-515正在发生本质上的蜕变,从一个相对无害的Euclid级,向一个拥有明确攻击目标和能力的Keter级转变。而一个无辜者的灵魂,正成为它蜕变的祭品。
“现有方案。”陈默言简意赅。
苏小婉看着数据,语速飞快:“方案一,启动‘区域净化’协议,动用高能灵能脉冲彻底摧毁S-515。成功率85%,但李雪研究员的精神体将百分之百随之湮灭。”
冰冷的数字,宣告着一个生命的终结。
“方案二,”她继续道,“尝试进行‘精神引导剥离’,需要一名精神抗性极高,且具备‘安抚’或‘净化’特质的管理员深入其影响核心,强行切断链接并将李雪的精神体带出。成功率……低于30%,操作者将承受S-515异变后的全部精神污染,极度危险。”
成功率低,风险极高。
现场陷入一片死寂。选择似乎很明显,为了阻止一个即将失控的Keter级实体,牺牲一个研究员,符合收容所的“成本效益”原则。这也是大多数冷酷但“正确”的选择。
林风看着观察窗内那挣扎的微光,又看向屏幕上那代表湮灭的“85%”,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他想起了叶晚晴说过的话——“它们只是迷路了,很伤心。” 此刻的S-515,是否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过载的悲伤裹挟,才陷入了更深的疯狂?而李雪,又何其无辜?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他声音干涩地问。
苏小婉看向他,目光冷静如手术刀:“数据不支持第三种方案。情感不能作为决策依据,d-739。”
就在这时,一个轻柔而坚定的声音从后方响起:
“有办法。”
叶晚晴不知何时也来到了这里。她穿着病号服,赤着脚,一步步走到观察窗前,凝视着那片浑浊的黑暗,眼中充满了悲伤与……理解。
“它……不是想吃掉她。”叶晚晴轻声说,仿佛在聆听一个悲伤的故事,“它是太孤独了……它承载了太多别人的悲伤,从来没有自己……现在,它遇到了一个和它一样悲伤的‘同类’……它想抱住她……再也不分开。”
她的话语,为那恐怖的异变赋予了一个令人心碎的动机。
“你能沟通它?”陈默目光锐利地看向叶晚晴。
叶晚晴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我……不能和它说话。但是……我能感觉到它的‘心’。很乱,很痛,也很……渴望。”
她转向林风,眼神清澈而充满期望:“风……你的石头……很温暖。它需要光,需要……不会被悲伤淹没的‘岸’。”
石头?五彩石?
林风下意识地捂住胸口,那枚贴身携带的五彩石正传来一阵阵清晰的、带着催促意味的温热感,仿佛在回应叶晚晴的话。
苏小婉立刻调出关于五彩石的未知能量读数,与S-515当前的能量频谱进行比对。屏幕上,两条曲线竟然显示出一种奇异的、并非对抗,而是……互补的可能性!
“数据发生变化!”苏小婉语速加快,“未知能量(五彩石)与异变S-515核心频率存在17.3%的共鸣区!理论上有引导其能量流向、暂时‘稳定’其结构的可能!但这需要极其精细的精神操控,将石头的能量作为‘灯塔’或‘锚点’,引导S-515放开对李雪精神体的束缚,并将其过度承载的悲伤引导、分流……”
她看向林风,眼神无比严肃:“这意味着,你需要主动将精神深入S-515的核心,不是对抗,而是‘连接’与‘引导’。你需要承受的将不再是攻击性的污染,而是更可怕的、足以淹没灵魂的悲伤洪流。你的‘承载’特性是唯一的基础,但成功率……无法计算。”
这是一条无人走过的路,依赖于林风的特质、叶晚晴的感知、五彩石的神秘力量,以及渺茫的运气。
陈默沉默地看着林风,等待他的决定。是遵循“理性”的毁灭,还是拥抱“人性”的冒险?
林风闭上了眼睛。他脑海中闪过父母模糊的笑容,妹妹依赖的眼神,送外卖时经历的平凡温暖,以及踏入这个深渊后所见的种种疯狂与悲怆。他想起了自己的“承载誓言”。
他睁开眼,目光坚定地看向陈默和苏小婉:“我选方案二。不,这是我自己的方案。”
他看向叶晚晴:“晚晴,我需要你的指引。”
叶晚晴用力地点了点头。
苏小婉与陈默对视一眼,迅速达成共识。“准备精神连接舱!最高级别精神防护!所有单位待命,随时准备执行备用方案!”陈默下令。
林风躺进连接舱,手中紧紧握着那枚散发着温热的五彩石。叶晚晴将手轻轻按在舱壁外侧,闭目凝神,将自己的感知与林风的精神波动同步。
“连接开始。记住,你是‘引导者’,不是‘征服者’。”苏小婉最后的声音传来。
意识沉入。
这一次,没有狂暴的攻击,只有无边无际的、冰冷的、粘稠的悲伤。仿佛沉入了一个由泪水构成的海洋。无数破碎的、绝望的记忆碎片向他涌来——失去孩子的母亲、告别爱人的战士、文明湮灭时最后的叹息……以及,属于李雪的那份对母亲最深切的思念与哀恸。
林风没有抗拒,他敞开心扉,运转“承载”之力,让这些悲伤流淌而过。他感到自己的意识正在被同化,被冻结。手中的五彩石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那温润的五彩流光如同灯塔,穿透悲伤的迷雾,为他指引方向,也温暖着他即将冻僵的灵魂。
在叶晚晴那无声的、如同星图般的意念指引下,他艰难地“游”向核心。他看到了,在那最深处,一个由黑暗能量构成的、如同婴儿般蜷缩的形体,正紧紧抱着一个微弱的光团——那是李雪的精神体。
林风凝聚起所有的意志,将五彩石的光芒聚焦,化作一道温暖、坚定、充满生机的光桥,延伸向那个黑暗的形体。他没有说话,而是传递出一个清晰的意念,一个源于他“承载”本质的承诺:
【我看到了你的悲伤,我感受到了你的孤独。】
【放下她,你的沉重,我来分担。】
【我承诺,记住每一个被你承载的悲伤,让它们不再被遗忘。】
那黑暗的形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它抬起头,“看”向林风,看向那五彩的光芒。那扭曲的“面孔”上,竟流露出了茫然、渴望,以及一丝……迟疑。
叶晚晴的意念也在此时加强,如同最纯净的歌谣,安抚着那狂乱的意识。
【睡吧……没事了……】
漫长的,仿佛一个世纪的僵持。
终于,那紧紧缠绕着光团的黑暗触手,一丝丝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它将那微弱的光团,轻轻推向五彩光桥。
林风立刻用意识接住那光团,感受到其中属于李雪的、微弱但稳定的生命波动。他成功了!
与此同时,那黑暗形体仿佛耗尽了所有力量,变得更加虚幻,它最后“看”了林风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然后缓缓沉入了自身构成的悲伤之海中,恢复了之前那种相对平静的、只是幽咽哭泣的状态,但其核心的浑浊色彩似乎淡去了一些。
精神连接断开。
林风猛地睁开眼睛,大汗淋漓,虚脱感比任何一次训练或战斗后都要强烈,灵魂仿佛被洗涤过一般,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沉重与疲惫,但内心深处,却有一丝奇异的平静与明悟。
观察窗外,医护人员立刻上前,对刚刚恢复意识、茫然无措的李雪进行检查。
“S-515能量读数稳定,异变状态解除,恢复Euclid级标准模式。李雪研究员精神体成功回收,生命体征平稳,预计无后遗症。”研究员报告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
陈默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看向林风的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赞赏。
苏小婉低头记录着,但她的指尖在平板上有片刻的停顿。她看着舱内虚弱却眼神清亮的林风,又看了看窗外因为耗神过度而脸色苍白、却带着欣慰笑容的叶晚晴,在记录最后补充了一句超越数据的话:
“观测记录:非标准方案成功。判定依据:高共鸣引导、特质承载与未知能量协同效应。结论:在绝对理性的数据之外,存在无法量化的解决路径。此案例,定义为‘奇迹’。”
叶晚晴走到连接舱边,对着林风,露出了一个无比灿烂、仿佛驱散所有阴霾的笑容。
林风也笑了,他握着手中光芒内敛、却依旧温热的五彩石,轻声自语,仿佛回应着之前那无声的交流:
“原来,‘补天’,不一定需要神力……”
“有时候,只需要一颗愿意承载悲伤、并化作灯塔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