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如丝,将竹林浸润得愈发苍翠欲滴。
九条莲手持桧扇,步履从容地走在最前,雨水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无法沾染他的狩衣分毫。
索蕾娜三人跟在其后,小野寺俊夫则战战兢兢地缀在队伍末尾,不时惊恐地四下张望。
越往竹林深处,雾气愈发浓重,光线也昏暗下来。
四周只有雨打竹叶的沙沙声,以及脚下踩着湿润泥土和落叶的细微声响,显得格外静谧,甚至静谧得有些诡异。
“就是……就是这里!”小野寺俊夫指着一片看似与其他地方无异的竹林,声音发颤,“我就是在这里迷路的!怎么走都回到原地!”
九条莲停下脚步,桧扇在掌心轻敲,沉静的目光扫视四周。
“嗯,此地灵气流转滞涩,确有‘迷障’。”他并未念动冗长的咒语,只是伸出右手食指,指尖泛起淡淡的金色灵光,在空中虚画了一个复杂的符号。
那符号成型后微微一颤,随即化作点点金芒融入周遭的空气。
霎时间,众人眼前的景象如同水波般荡漾了一下。
原本看似自然的竹林布局,隐约显露出一种人为扭曲的痕迹,几条小径诡异地交错回旋,形成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天然迷阵。
“不过是些粗浅的灵脉扰乱之术。”九条莲语气平淡,桧扇向着某个方向一点,“这边。”
跟着九条莲的步伐,原本鬼打墙般的困境豁然开朗。
没走多远,前方一丛格外茂密的凤尾竹下,出现了些许异样。
几件亮晶晶的小玩意儿散落在竹根处,其中正有小野寺那个绣着金线的钱袋。
而在钱袋旁边,众人看到了奇异的景象——几只仅有巴掌大小、通体由半透明青光凝聚而成的小人儿,正费力地拖拽着钱袋,试图把它藏到竹叶底下。
它们发出“咿咿呀呀”的细小声音,身上散发着与竹林同源的清新木灵之气。
“这就是‘竹迷子’?”索蕾娜好奇地凑近了些。那些小青光人儿发现被围观,立刻惊慌地松开钱袋,“咻”地一下四散开来,瞬间融入旁边的竹竿中消失不见,只留下几缕淡淡的青烟。
池晏殊看得有趣:“嘿,胆子这么小,难怪只敢偷点小东西捉弄人。”
九条莲弯腰拾起钱袋,并未去动其他物品,将其抛还给小野寺俊夫。
“竹迷子乃竹之精魄所化,心性如同稚子,喜好亮晶晶之物,并无大恶。它们布下迷阵,也多是阻止外人过度深入它们栖息的竹林核心。”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小野寺一眼,“若非你心生急躁,强行冲撞,又心怀贪念,也不会轻易被它们迷惑。”
小野寺俊夫接过钱袋,满脸羞惭,连连躬身道谢:“多谢阴阳师大人!多谢各位!是在下莽撞了,再也不敢了!”
事情解决,众人正准备原路返回,一直安静感知着周围的维林却忽然开口,青碧色的眼眸望向竹林更幽深的方向:“那里有哀伤与……束缚之感。”
九条莲闻言,也凝神感应片刻,眉头微蹙:“确有不谐。并非竹迷子这般温和的精怪。”
索蕾娜立刻来了精神:“去看看?”
九条莲略一沉吟,点了点头:“既是路过,遇有不平之气,探查一番亦是分内之事。”
这一次,由维林引路,他循着风带来的细微信息,带着众人偏离了原来的小径,向竹林深处行去。
周围的竹子颜色逐渐加深,呈现出一种近乎墨绿的色泽,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极淡的、若有若无的腥甜气息,与竹林本身的清新格格不入。
终于,在一片小小的空地中央,他们看到了异常的源头。
一株形态奇特的紫黑色藤蔓,紧紧缠绕在一棵苍翠的竹子上。
那藤蔓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表面布满诡异的暗红色纹路,正不断汲取着翠竹的灵气。
被缠绕的竹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失去光泽,竹叶也开始泛黄卷曲。
更令人不适的是,藤蔓周围的地面微微发黑,散发着淡淡的腐败气息。
“这是……‘腐心藤’。”九条莲神色凝重起来,“并非此地自然孕育之物,而是源自阴湿魔气滋生的邪植。它会寄生在灵脉节点或纯净的木灵之物上,汲取其生命力壮大自身,最终使周围区域化为死地。”
维林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看来,先前那些腐沼鳞蛇并非无故出现在森林边缘。这片竹林,恐怕已被某些不洁之力侵蚀。”
“能处理吗?维林。”索蕾娜看着那不断蠕动的邪异藤蔓,觉得有些碍眼。
而,只见九条莲上前一步,右手结印,口中诵念起古朴的音节。
一道纯净的白光自他手中绽放,化作数道光符,如同利箭般射向那株腐心藤。
“嗤嗤!”
光符与藤蔓接触,发出灼烧般的声响。
腐心藤剧烈地扭动起来,表面的暗红纹路发出幽光,竟顽强地抵抗着净化的力量,一股带着精神侵蚀的怨恨意念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让旁观的池晏殊和小野寺都感到一阵心悸。
“有点道行。”九条莲冷哼一声,正欲加强术式。
索蕾娜却有些不耐烦地看着藤蔓的扭动,随手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子,在指尖掂了掂,然后对着那株腐心藤屈指一弹。
没有灵光,没有咒文。
那石子飞行的轨迹也平平无奇。
但就在石子击中腐心藤主干的瞬间,那原本疯狂扭动、抵抗着光符的邪异藤蔓,动作猛地一僵。
紧接着,从被石子击中的那一点开始,它的颜色迅速由紫黑变为灰白,然后如同被风化的岩石般,寸寸碎裂、崩塌,最终化作一小撮毫无生机的灰烬,簌簌飘落。
那股令人不适的腥甜气息和怨恨意念,也随之烟消云散。
九条莲施展出的净化光符失去了目标,缓缓消散在空气中。
他有些愕然地转头看向索蕾娜,沉静的眼眸中首次出现了明显的波澜。
他完全没感受到任何术法或灵力的波动,那株让他都觉得需要费些手脚的腐心藤,就这么……没了?
维林眼中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池晏殊已经有点习惯了,只是咧了咧嘴。
小野寺俊夫则是彻底看傻了眼,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索蕾娜拍了拍手上的灰,仿佛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搞定。这下顺眼多了。”
九条莲深深看了索蕾娜一眼,没有追问,只是郑重地拱手一礼:“阁下手段,深不可测。莲,佩服。”
“小事小事。”索蕾娜摆摆手,“赶紧回去吧,我有点饿了,想尝尝菊乃老板娘说的那道今晚特供的鲷鱼饭。”
众人沿着原路返回,有九条莲引路,迷阵不再构成阻碍。
回到“蛍渓旅馆”时,雨已停歇,天际出现一道绚丽的彩虹,横跨在苍翠的竹林与清澈的溪流之上。
当晚,菊乃老板娘果然准备了丰盛的晚餐,主菜正是用当地新鲜鲷鱼烹制的鲷鱼饭,鱼肉鲜嫩,米饭吸收了鱼肉的汤汁,美味无比。
小野寺俊夫经过白日惊魂,态度谦卑了许多,不仅主动付清了九条莲和索蕾娜等人的食宿费用,还额外奉上了一笔丰厚的谢礼,翌日一早便带着仆从匆匆离去,想必经此一遭,性子会收敛不少。
夜色渐深,旅馆恢复了宁静。
索蕾娜泡过温泉后,穿着一身舒适的浴衣,溜达到面向溪流的廊下。
发现维林和九条莲都坐在那里,似乎在赏月闲聊。
池晏殊也在,正笨拙地试图用冰元力凝结出月亮的形状,结果弄出个不规则的圆盘,惹得蹲在他旁边的赤丹嫌弃地用爪子拨弄。
索蕾娜自然地走过去坐下,拿起面前矮几上的一串紫葡萄吃了起来。
“九条先生接下来要去往何处?”维林温和地问道,为九条莲斟上一杯清茶。
九条莲接过茶杯,道了声谢:“我欲往北而行,前往京都。近日各地灵异事件频发,妖魔活动较往日活跃许多,恐有变故。京都阴阳寮召集各方阴阳师,或与此有关。”
“哦?”索蕾娜咽下葡萄,来了兴趣,“听起来好像挺热闹?”
九条莲看向索蕾娜,目光中带着探究:“阁下力量非凡,若愿前往京都,必能成为一大助力。”
“帮忙打架什么的看心情,”索蕾娜耸耸肩,“不过京都肯定比这小地方热闹,好吃的也应该更多。可以考虑去看看。”
维林轻笑:“风亦指引我向北。或许我们还能同行一段路程,九条阁下。”
池晏殊终于放弃了凝聚冰月,凑过来道:“京都好啊!日利亚的帝都!肯定比这边还繁华!同去同去!”
九条莲看着这性格迥异却都深藏不露的三人,沉稳如他也不禁在心中感叹缘分之奇妙。他举杯示意:“若得诸位同行,自是幸事。”
月光如水,洒在潺潺的溪流和静谧的竹林上。
廊下,来自不同地域、拥有不同力量的旅人,因缘际会,共饮清茶,谈论着前路的风景与可能的风波。赤丹窝在索蕾娜怀里打起了小呼噜,廊外风铃偶尔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桐生镇的这一夜,格外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