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丝竹依旧,歌舞未停,但许多人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依旧在悠闲品尝点心、偶尔逗弄肩头小鸟的银发身影。
先前那些带着审视、轻蔑甚至怜悯的目光,此刻全都化为了复杂难言的敬畏与好奇。
赵铭早已臊得躲到了人群最后面,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
江心月和易恬倩虽然表面上恢复了从容,与其他宾客谈笑风生,但那笑容底下,却多了几分勉强与心不在焉。
她们时不时交换的眼神中,充满了对索蕾娜真实身份的猜测与一丝难以压制的嫉妒——凭什么一个来历不明的异域女子,能有如此实力,还能让空歌易、朝玖甚至池晏殊都另眼相看?
晓暖雪则完全成了索蕾娜的小迷妹,捧着那朵已经开始缓慢融化的冰荷花,爱不释手,时不时就用崇拜的眼神看向索蕾娜,想凑过去说话又有点不敢。
池晏殊倒是彻底放松下来,甚至有点扬眉吐气的感觉。
他凑在索蕾娜旁边,一边帮她介绍各种点心的来历和做法,一边挤眉弄眼地低声道:“可以啊你!这下可把那些眼高于顶的家伙镇住了!你没看江心月那脸,都快绷不住了!”
索蕾娜咽下一口香甜软糯的紫玉糕,无所谓地耸耸肩:“他们自己非要凑上来找存在感,怪我咯?”她拍了拍手上的碎屑,目光扫过场中,“不过这宴会上的点心确实不错,种类够多,味道也还行。”
就在这时,宴会进行到了才艺展示的环节。
这本是华羽帝国贵族宴会的传统,尤其是有众多年轻子弟在场的场合,既是助兴,也是各家展示后辈风采、暗中较劲的时刻。
很快,便有几家公子小姐上前,或抚琴,或作画,或展示精妙的剑舞,或吟诵新得的诗篇。
一时间,场内气氛又热烈起来,喝彩声、赞叹声不绝于耳。
江心月与易恬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某种决心。
她们绝不能任由风头被那个索蕾娜抢光。
尤其是易恬倩,她素有“京城才女”之名,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更是以一手出神入化的“灵绣”之术闻名。
轮到易恬倩时,她袅袅起身,向主位的池晏吟及众人盈盈一礼,声音柔美动听:“今日世子生辰,恬倩不才,愿以一曲‘流云惊鸿舞’,辅以微末灵绣之术,为世子及诸位助兴。”
此言一出,满场皆静,随即爆发出更大的期待之声。
“流云惊鸿舞”本就是极难掌握的古典舞蹈,对舞者的身法、气质要求极高。
而易恬倩竟还要在舞蹈中融入“灵绣”之术?这需要对灵力有着何等精妙的控制?
只见易恬倩走到场中空地,早有侍女捧上备好的素白鲛绡和一盘闪烁着各色灵光的丝线。
她深吸一口气,周身泛起柔和的白光,那是光法师特有的纯净灵力。
乐声起,易恬倩翩然起舞。
身姿曼妙,步履轻盈,真如流云般飘逸,惊鸿般婉转。
更令人惊叹的是,她舞动之间,双手如穿花蝴蝶,引动那盘中的灵光丝线,随着她的舞姿,在空中自行穿梭、交织。
没有绣架,没有针线,全凭灵力操控。
那灵光丝线如同拥有生命,在她周身环绕、飞舞,随着舞蹈的节奏,一点点在那悬浮的素白鲛绡上,勾勒出精美的图案!
起初是几枝疏影横斜的寒梅,接着是展翅欲飞的仙鹤,然后是云雾缭绕的山峦……图案复杂而灵动,色彩过渡自然,仿佛有一位无形的画师正在以天地为卷,灵力为墨,挥毫泼墨。
舞蹈至高潮,易恬倩一个优美的旋转,所有灵光丝线骤然收拢,最后一点灵光落入鲛绡中心。
她舞步定格,微微喘息,而那块鲛绡也缓缓飘落,上面赫然呈现出一幅完整的《松鹤延年图》,松树苍劲,白鹤栩栩如生,云雾氤氲,甚至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淡淡祥和灵气。
“好!”
“妙啊!”
“易小姐不愧是京城才女!此等灵绣之术,堪称一绝!”
满堂喝彩,掌声雷动。就连主位上的池晏吟,也微微颔首,眼中露出赞赏之色。
易恬倩脸颊微红,接过侍女递上的鲛绡,款款走向池晏吟,柔声道:“恬倩拙作,聊表心意,恭祝世子松柏长青,仙寿恒昌。”
池晏吟起身,郑重接过,温言道:“易小姐有心了,此礼珍贵,晏吟愧领。”他态度客气而疏离,但给予的尊重已然足够。
易恬倩心中稍定,自觉挽回了些许颜面,眼角余光不由地瞥向索蕾娜的方向,带着一丝隐晦的得意与挑衅。
她就不信,这种需要经年累月练习、蕴含文化底蕴的才艺,那个来历不明的野路子女子也能媲美。
江心月也暗暗松了口气,觉得易恬倩这一手着实漂亮。
不少人的目光,也随着易恬倩,若有若无地飘向索蕾娜,想看看她是否会有所反应。
索蕾娜正拿着一颗汁水饱满的灵果啃着,见易恬倩看过来,还眨了眨眼,然后……伸出空着的手,对她比了个大拇指。
动作自然,表情真诚。
易恬倩:“……”
她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这算什么?认可?敷衍?还是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她强撑着笑容回到座位,感觉刚才那完美的表演带来的满足感,被索蕾娜这一个莫名其妙的大拇指打消了大半。
池晏殊在旁边憋笑憋得肩膀直抖,低声对索蕾娜道:“你真是……杀人诛心啊!”
索蕾娜无辜地眨眨眼:“她跳得是挺好的啊,那画绣得也挺好看,我夸夸她不行吗?”她是真觉得不错,虽然在她眼里,这技巧也就是个“还不错”的水平。
就在这时,许是觉得易恬倩出了风头,自己也不能落后,又或许是想进一步试探索蕾娜,江心月也盈盈起身。
“易妹妹的灵绣之术确是绝伦,心月佩服。”她先捧了易恬倩一句,随即话锋一转,“心月不才,于音律一道略有涉猎,近日偶得一首古曲残谱,名曰《碧海潮生》,颇有些玄妙之处,今日便借世子宝地,献丑一试,若能引动些许天地灵气共鸣,便算是侥幸了。”
《碧海潮生》!
众人闻言又是一惊。
这可是失传已久的古曲,据说弹奏到精妙处,能引动水汽,幻化潮生碧海之异象,对弹奏者的灵力修为和音律造诣要求极高。
江心月走到早已备好的古琴前,坐下,屏息凝神。
她伸出纤纤玉指,轻轻拨动了琴弦。
“叮——”
一声清越的琴音响起,如同石子投入平静的心湖。
紧接着,连绵起伏的琴音流淌而出,初时如溪流潺潺,渐次澎湃,仿佛海浪层层推进。
更令人称奇的是,随着她的弹奏,以她为中心,空气中的水汽似乎真的开始凝聚,隐隐有潮汐之声回荡,甚至在她身后,开始浮现出些许朦胧的、由水汽构成的碧波虚影。
虽然这异象还很淡,远未到传说中“潮生碧海”的程度,但能引动如此景象,已足见江心月在音律和灵力控制上的不凡造诣。
琴音时而激昂,时而低回,将大海的浩瀚与变幻演绎得淋漓尽致。
不少人都沉浸在这美妙的琴音与逐渐清晰的潮汐异象之中。
江心月心中暗自得意,她苦练此曲多时,就是为了今日一鸣惊人。
她眼角余光扫向索蕾娜,却见对方依旧在……吃东西?只是这次,她一边吃,一边看着自己身后的水汽虚影,眼神里似乎带着点……研究?
就在琴音即将推向最高潮,那碧波虚影也愈发凝实,几乎要化作一片小小汪洋之时——
“嗝~”
一个极其轻微,但在修者耳中却清晰可闻的、带着满足感的饱嗝声,从索蕾娜的方向传来。
声音不大,却异常突兀。
正全神贯注弹奏、引动灵气的江心月,被这突如其来的杂音一扰,心神微微一颤,指尖的灵力输出瞬间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紊乱。
“铮!”
一个略显刺耳的不谐之音从琴上迸出。
她身后那几乎成型的碧波虚影猛地一阵晃动,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倒影,瞬间扭曲、破碎,化作一片混乱的水汽,四散开来。
美妙的琴音戛然而止。
潮生碧海的异象,功亏一篑。
江心月的手指僵在琴弦上,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难以置信地看向索蕾娜。
全场寂静。
所有人都愣住了,看看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江心月,又看看那边刚刚放下果汁、一脸无辜甚至还带着点“怎么了?”表情的索蕾娜。
池晏殊这次没憋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赶紧捂住嘴,肩膀剧烈抖动。
空歌易和朝玖也是面露古怪,想笑又觉得不合适。
易恬倩更是心情复杂,一方面庆幸江心月也没能完全成功,另一方面又对索蕾娜这种……莫名其妙又效果拔群的“干扰”感到一丝寒意。
索蕾娜确实很无辜,她刚才就是吃得有点撑,打了个嗝而已,谁知道那姑娘心理素质这么差,一个嗝就给打断了?这也能怪她?
她看着江心月那快要哭出来的样子,觉得有点过意不去,于是好心开口安慰道:“那个……江小姐,你别介意啊,我就是没忍住。其实你弹得挺好的,前面那部分,哗啦哗啦的,挺有气势。”
她这不安慰还好,一安慰,江心月更是气得浑身发抖,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了。
“哗啦哗啦”?她苦练多年的古琴技艺,在她眼里就是“哗啦哗啦”?!
“你……你……”江心月指着索蕾娜,气得说不出话来,最终“哇”的一声,掩面哭着跑出了揽月轩。
宴会厅内,再次陷入一种极其尴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始作俑者索蕾娜身上。
索蕾娜挠了挠头,叹了口气,对身旁笑得快抽过去的池晏殊无奈道:“你们京城的小姐,心理承受能力是不是有点差?我真不是故意的。”
池晏殊好不容易止住笑,擦了擦眼角的泪花,压低声音道:“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但你这‘不是故意’的,杀伤力比故意的还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