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象广场事件的官方叙事,在学院管理层有意的引导和时间的冲刷下,逐渐沉淀为校史档案中一桩令人扼腕的“重大设施安全事故”。
公告栏上措辞严谨的文书、导师们统一口径的解释,以及承诺中的大规模设施检修,有效地将大多数学生的注意力从“为何发生”转向了“如何善后”。
然而,在这看似平静的表象之下,暗涌的激流却沿着学院内部固有的沟壑——院系与班级的界限——悄然奔流,折射出截然不同的色彩。
法师之塔
高耸入云的法师塔内,空气仿佛都凝结着奥术的精密与冷静。
在S班独占的高层环廊休息区,落地窗外云卷云舒,室内却只有魔晶灯稳定的嗡鸣与书页翻动的轻响。
即便是在课间休息,这里的讨论也带着严谨的学术气息。
“能量过载导致的结构性崩解,理论模型上的概率低于万分之三点七。”一位戴着附魔单片眼镜、发丝梳理得一丝不苟的男生——来自某个专精炼金术的法师世家——正用指尖在空气中勾勒出复杂的能量流线立体图,“尤其是‘元素虹吸阵’,其稳定性经过了千年验证,除非是多重极端小概率事件的叠加……”
“我更倾向于维护层面的系统性失效。”另一位身着纹有古老家徽法师袍的女生冷静地打断,她来自埃文斯家族的旁支,语气带着世家的矜持与对实务的淡漠,“再完美的设计也抵不过岁月的侵蚀和执行的懈怠。后勤部的冗余与低效,早已不是秘密。此次事件,恰是一次总爆发。”
她的观点代表了相当一部分高阶法师学徒的看法,他们将技术问题归于管理疏失。
安利普·隆·埃文斯独自坐在靠窗的悬浮座椅上,对周围的讨论充耳不闻。
他面前的水晶板闪烁着令人眼花缭乱的数据流和能量模型重构图。
他的眉头紧锁,冰蓝色的眼眸死死盯住模型中那片无法解释的、被标记为“绝对静默区”的红色区域。
官方结论无法满足他。
他的直觉和初步分析都指向一个更惊人的事实——某种形式的能量湮灭。
但作为一年级新生,他的权限远不足以调用更深层的监测数据或实验设备,这种无力感让他焦灼。
他的目光不时投向窗外,仿佛能穿透空间,落到那个E班的银发少女身上,指尖无意识地快速敲击着座椅扶手,进行着庞杂的计算推演。
在较低的A、b班楼层,讨论则更贴近实际。
“听说维修费用是个天文数字,我们的研究经费会不会受影响?”
“或许是个机会,新的法阵肯定会采用更先进的技术,我们可以争取参与部分辅助设计项目。”
他们关注的是事件对自身学业和资源的潜在影响。
巫师之庭
与法师塔的秩序井然不同,巫师分院所在的区域弥漫着一种混合了奇异草药、魔法熏香以及某种“可能性”的活跃气息。
公共休息室内,穿着各式各样、 often 沾着不明试剂痕迹长袍的学徒们聚在一起,交换着光怪陆离的“内部消息”和基于玄学的大胆臆测。
“绝对不只是事故!”一个袍袖上沾着七彩颜料的男生信誓旦旦地压低声音,“我感应到了!现场残留的能量气息非常‘虚妄’,像是被戳破的泡沫,根本不是自然消散!”
他挥舞着手臂,试图描述那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虚妄?难道是幻术系的大能出手干预了?”旁边一个正用秘银小刀精心雕刻着骷髅头蜡烛的女生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不像……更接近……‘虚无’?或者说,是被强行‘归无’了?”先前的男生自己也难以准确描述,“反正导师们最近都神神秘秘的,肯定在暗中调查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各种基于零碎感知和夸张想象的猜想在烟雾缭绕中诞生、碰撞、湮灭。
飞鸟井音坐在稍远一些的角落,她的药剂台相对整洁。
她正小心地将几种晒干的月光花花瓣研磨成极细的粉末,准备加入新的安神药剂中。
听到周围的议论,她只是微微蹙眉。
作为亲历者,她更倾向于相信官方的解释,同时也暗自庆幸自己和室友们运气好。
她偶尔会抬头看向武师分院的方向,担心着月云归和索蕾娜是否完全从惊吓中恢复过来。
巫师的直觉让她觉得事情或许没那么简单,但她的层次还远不足以触及核心。
术师之苑
术师分院的区域则显得更为幽静。
庭院内,竹影婆娑,穿着改良道袍、阴阳师服饰或简单布衣的学生们更倾向于独自或三两成群地进行着安静的推演。
九条礼央独自跪坐于一株巨大的古樱树下,面前摆放着古老的龟甲和蓍草。
他试图推演事件背后的因果线,但卦象却如同坠入浓雾,晦涩难明,这让他俊朗的面容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困惑。
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让他有些不悦。
花山咲子则安静地跪坐在廊下,用柔软的丝绢细细擦拭着她的神乐铃。
她的灵觉远比普通巫师敏锐,能清晰地感受到学院内部弥漫开的一种无形的紧张感和……被某种更高力量清扫过的痕迹。
但她谨记家族的训诫和艾莉的处境,并未试图深入探究,只是将这份了然的静默藏于心底。
武师之场
武师分院的训练场上,则永远是汗水和热血的主场。
巨大的露天场地中,呼喝声、兵器碰撞声、重物击打声不绝于耳。
“艹!当时那气浪拍过来,老子差点把十年前吃的饭都呕出来!”一个浑身肌肉虬结、扛着巨型训练用狼牙棒的男生一边做着深蹲一边吼道,声如洪钟,“E班那几个妹子运气是真他娘的好啊!站的位置刁钻!”
“听说有个银头发的新生,自己滑了一跤,反而阴差阳错把扑过来的冲击波给带歪了,还把旁边一个冲过来的傻大个给绊倒了?”另一个正在高速移动、练习闪避步法的女生喘着气接话,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可思议,“这运气,不去买彩票可惜了!”
“放屁!哪来那么多运气!”教官希诺的吼声如同炸雷般响起,他抱着双臂,如同铁塔般矗立在场地中央,熔炉般的眼睛扫过所有学生,“实力不够,运气就是狗屎!下次灾难落在头上,你们指望滑一跤躲过去吗?都给老子往死里练!把自己的筋骨皮膜、反应速度练到极致,才是硬道理!”
他的训斥简单粗暴,却代表了大多数武师的直观思维:相信绝对的力量和速度,对无法理解的事情倾向于归因于运气或未看清的细节。
月云归正在场地一角进行着血武师的特殊训练。她操控着几缕自身的鲜血,化作纤细的血丝,试图精准地穿透远处不断移动的细小靶心。
她的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神情专注。
听到周围的议论,她心中对索蕾娜的感激更深,也更坚定了要变得更强、才能保护朋友的想法。
她所在的班级是武师院的d班,训练强度和资源远不如前面的班级,但她付出的努力却丝毫不减。
而在武师分院的最边缘,E班的学生们进行着最基础的体能和招式训练。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对事件的讨论停留在最表层。
“还好跑得快……”
“医疗塔的姐姐好温柔……”
“学院会补偿积分吧?”
他们对魔法的理解有限,对事件的认知更多来源于切身感受和周围人的议论,本能地觉得离那些高高在上的魔法阵和危险越远越好。
而在这一切纷杂的议论、猜测、修炼之上,院长们的视线则穿透迷雾,落在更深远、更危险的棋盘之上。
伊亚拉·蒙德·埃文斯的私人实验室内,冰冷的仪器无声运转,分析着从那几枚“虚无之刺”上剥离下来的、几乎微不可察的能量残留。
他银色的眼眸中倒映着瀑布般刷新的数据流,试图从最微观的层面解析其构成法则与来源。
对于索蕾娜,他保持着最高级别的非接触式监控,但所有反馈回来的生命体征与能量波动数据都“正常”得令人窒息——完美地符合一个略有天赋但绝不出格的E班武师特征,这本身就是最大的异常。
花时同醉的身影如同鬼魅,出现在学院各个看似不相关的角落。
他可能在和满面油污的后勤老工匠“闲聊”家常,可能在图书馆最深处的禁书区“查阅”某些关于古代邪教的孤本,也可能出现在与黑市仅一街之隔的灰鼠巷酒馆里“小酌”。
他那张总是带着玩世不恭笑容的脸,成了最好的伪装,桃花眼深处却锐利如扫描器,将无数碎片信息纳入他那惊人的大脑中,编织着一张追查内鬼的无形之网。
自那日湖畔谈话后,他与索蕾娜之间似乎达成了一种微妙的默契。
他不再轻易靠近,却总能恰到好处地让一些可能打扰到她的“小麻烦”——比如某个过于好奇的高年级法师的探查计划——无声无息地消弭于无形。
楚天舒坐镇中央,他的意志是稳定学院的磐石。
他协调着各方力量,既要确保暗中的调查高效进行,又要维持明面上的绝对稳定与秩序,压力巨大。
莫辞和飞琼则更像温柔的守护者,他们的力量弥漫在学院中。
莫辞的笛声在某些夜晚会更加悠远,安抚着学生们潜意识里的不安;飞琼则通过她的自然伙伴们,密切关注着学院生态环境中任何一丝不自然的波动。
桃红虽然性格跳脱,但也知道轻重,暗中将她那些效果惊人、且稳定的防护符箓,像是撒豆子一样,重点“照顾”了E班宿舍区和几个关键路径。
几天后,一堂面向全院一年级新生的公共基础课——《艾索伦德大陆通史》,成为了观察各院系差异的绝佳窗口。
能容纳数百人的巨型阶梯教室人声鼎沸。
讲师尚未到场,空气中混合着各种气息:法师们的奥术尘埃味、巫师们的草药熏香味、术师们的淡淡纸墨香以及武师们身上清爽的汗味。
座位的选择无声地宣告着各自的归属。
S班和A班的学生自然地占据了前排和中央的最佳位置,许多人面前摊开的不仅是厚重的历史课本,还有魔法笔记或符文演算纸,争分夺秒地利用课前时间。
他们的交谈低声而快速,内容多是关于某个历史条约背后的法力约束或古代遗迹的符文解密。
法师b、c班的学生稍显放松,但也保持着良好的纪律性。
巫师院的学生们座位分布散乱,服饰各异,色彩斑斓,有的身边飘着微型水晶球或装着奇怪生物的小笼子,讨论内容天马行空,从古代巫毒仪式扯到星象预示。
术师院的学生大多安静,九条礼央独自坐在一侧,面前放着一本线装古籍。花山咲子则坐在他不远处,闭目养神。
武师院的学生们嗓门最大,充斥着后排和两侧区域。
d班的学生聚在一起谈论着训练和实战技巧。
E班的学生则零星分散在最后几排和角落的位子。
索蕾娜照例和月云归、飞鸟井音坐在最后排的一个角落。
月云归认真预习着课本,飞鸟井音则小声和索蕾娜讨论着一种新药剂的配方。
索蕾娜本人则对枯燥的历史缺乏兴趣,打了个哈欠,手指悄悄从袖袋里摸出一小块“蜜语坊”的杏仁脆饼,准备偷吃。
安利普·埃文斯的到来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他无视了S班同学示意他前排就坐的目光,视线在教室后方扫过,精准地落在索蕾娜附近,然后面无表情地走到她斜后方隔了一排的一个空位坐下,拿出水晶板,开始记录着什么。
这个举动让附近几个S班和A班的学生露出了明显的诧异和不解。埃文斯家的继承人,一年级新生的焦点,竟然选择坐在E班学生的后面?
索蕾娜背后的寒毛微微立起,送到嘴边的脆饼都顿住了。
【这家伙…属幽灵的吗?】
安利普的存在本身就像形成了一个低气压中心,让周围一小片区域的嘈杂声都不自觉地降低了几分。
他并不看索蕾娜,只是专注于自己的水晶板,但那无形的、专注的探究感,如同实质般笼罩下来。
不久,艾莉·安娜·杜兰也和花山咲子走进了教室。
作为十阶天赋的全修生,她的出现同样吸引了众多目光。
她温和地向几个打招呼的同学点头致意,目光在教室扫过,看到后排的索蕾娜,以及她身后不远处那个冰蓝色的身影时,微微停顿了一下,碧蓝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随后和花山咲子选择了中间靠前的位置坐下。
课程开始,一位声音平和但透着岁月沧桑的老教授开始讲述上古时期精灵与人类的第一次盟约。
大多数学生逐渐进入听讲状态。
然而,索蕾娜却能清晰地感知到,至少有两道目光,以不同的频率和意图,时不时地掠过自己。
一道来自斜后方,冰冷、精确、带着毫不掩饰的解析欲,仿佛要将她的每一个微表情、肌肉的每一次细微颤动都转化为数据录入模型。
另一道来自前方,温和、谨慎、带着持续增长的好奇与观察,似乎想从她这看似普通的外表下,找出隐藏的谜底。
索蕾娜内心平静无波,甚至觉得那块杏仁脆饼更值得关注。
她调整了一下姿势,干脆半趴在桌子上,脸颊贴着微凉的桌面,完美扮演了一个被枯燥历史课催眠的、毫无特点的E班学生,只有偶尔眨动的睫毛下,紫黑色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无奈。
一堂课下来,索蕾娜觉得维持这种“自然”的伪装,比当年应付天道雷劫还要耗费心神。
下课铃如同赦令般响起,她瞬间弹起,一手拉一个室友:“快走快走!武技课要迟到了!”
试图以最快速度融入涌向门口的人流。
“索蕾娜同学。”安利普的声音还是穿透了嘈杂,清晰地传来。
他几步就跨了过来,挡在了三人面前,语气是一贯的、不容置疑的认真,“关于上古精灵‘自然符文’与现代元素法师‘强制引导模型’的根本性差异,我认为你之前提到的‘水流与岩石’的比喻具有启发性。这或许涉及到能量本质认知的范式转换,我想进一步了解你提出这个比喻时的具体思考路径……”
“对不起!埃文斯少爷!”月云归再次鼓起勇气,上前一步,挡在索蕾娜身前,语气急切但尽量保持礼貌,“我们下一节真的是武技对练课,洛尘教官非常严格,迟到会被罚得很惨!历史哲学问题我们真的完全不懂!”
说完,她几乎是拽着索蕾娜和有些茫然的飞鸟井音,从安利普身边挤了过去,小跑着离开。
安利普站在原地,看着三人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眉头紧锁,迅速在水晶板上记录:“目标再次对深度学术交流表现出显着回避行为。撤离速度异常迅捷,团队协作流畅,疑似经过特定情境演练或存在某种应激协议……需进一步观察分析。”
另一边,艾莉和花山咲子也看到了这一幕。
“埃文斯少爷他……似乎对爱德文同学格外执着?”艾莉轻声对身旁的好友说道,语气中带着困惑。
花山咲子漆黑的眼眸平静地看了看仍在原地记录数据的安利普,又望向索蕾娜消失的门口,低声道:“直觉系的天赋者,他们的视野与常人不同,总能感知到更深层的事物的‘质’。艾莉,有些漩涡,并非我们现在应当涉足的。”
她的提醒一如既往的冷静而超然。
艾莉点了点头,将那份愈发强烈的好奇心暂时压下,但目光却不由地再次投向那人头攒动的走廊尽头。
索蕾娜。
这个看似普通的名字,连同那抹神秘的银发,以及围绕着她发生的种种难以用常理解释的“巧合”与“关注”,正像一颗投入不同水域的石子,依据各异的深度与质地,在各目的心湖中,荡起深浅不一、形态各异的涟漪。
这些涟漪正在悄无声息地扩散,缓慢而坚定地改变着莫兰学院看似平静的日常,预示着某些更深层的变化,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