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尚未完全驱散夜的凉意,索蕾娜从浅层调息中苏醒,银眸甫一睁开,便对上了一双近在咫尺、盈满了纯粹好奇与愉悦的蓝黑色眼眸。
萨尔德加缪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个矮小的天鹅绒脚凳,正双手托腮,肘部撑在她的床沿,像个等待故事的孩子般目不转睛。
见索蕾娜醒来,他立刻绽放出一个足以媲美初升朝阳的灿烂笑容,声音里带着咏叹调般的浮夸:
“啊哈!早晨的铃声在耳畔叮当作响,预示着全新一天的美妙冒险!我亲爱的、神秘的、连睡颜都如此富有哲学意味的房东小姐!您是否在那个由记忆和预知编织的奇妙国度里,进行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漫游?”他歪着头,帽檐下的蓝色发丝随之晃动,“而我,您最忠诚的临时室友,可是连心跳都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节奏,生怕打扰了您与梦境精灵的茶话会呢!”
索蕾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对于这种程度的疯言疯语已经初步免疫。
“你还在。”她的陈述句平稳无波,听不出是疑问还是感叹。
“当然——!”萨尔德加缪像弹簧一样站直身体,展开双臂,如同舞台剧演员迎接掌声,“一位真正的绅士,怎能像露水一样在不告而别中消逝?那是对主人热情款待的最大亵渎!”他优雅地抚平白色礼服上根本不存在的褶皱,蓝黑色的眼眸狡黠地眨了眨,
“而且,观察一位超越了常规定义的奇妙存在如何开启她的一天,这本身就是一场无与伦比的戏剧!比我们那边整天上演的‘毁灭’与‘征服’的老套剧本有趣一千倍,不,一万倍!”
索蕾娜懒得接话,起身走向洗漱间。萨尔德加缪立刻化身成一道欢快的白色影子,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跟随,嘴里还不忘进行实况解说:
“哦!看呐!清澈的水流亲吻指尖,带走夜晚的倦怠!多么富有诗意的日常仪式!”
“哇哦——!这个薄荷味的清凉气息,仿佛把整个森林的清晨都浓缩在了这小小的膏体里!房东小姐的品味果然非同凡响!”
“哎呀,需要我为您梳理这如同月华凝练而成的秀发吗?我曾在某个遗忘的角落里,跟一位人偶师学过十七种绝妙的编发技巧,虽然最后他因为试图把我的帽子也编进去而……嗯,发生了一点小小的、充满艺术感的意外~”
他的聒噪如同魔音贯耳,让索蕾娜几次捏紧了拳头,才忍住没把他直接从窗户扔出去,让他在物理意义上体验一次“自由落体戏剧”。
当索蕾娜终于整理完毕,准备去客厅与其他人汇合用早餐时,萨尔德加缪立刻像个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迈着轻快而略带滑稽的舞步,紧紧跟在她身后,甚至试图模仿侍从的模样,为她虚拉开并不存在的裙摆。
于是,当花时同醉、维林、安倍晴日月和池晏殊陆续来到客厅,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足以让任何知情者心跳骤停的景象——索蕾娜一脸习以为常的平静走在前面,而她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一个穿着纯白礼服、蓝发摇曳、正哼唱着完全不成调却异常欢快小曲的……萨尔德加缪。
客厅内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了。
池晏殊手里的黄油面包“啪嗒”一声掉在盘子里,他指着萨尔德加缪,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是被无形之手扼住了脖子:“他他他……这这这……疯帽子?!他怎么……在这里?!什么时候?!”
维林原本平和的气息微微一凝,青碧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快的锐利,如同林间掠过的风刃,但旋即恢复成深潭般的平静,只是周身与自然元素的共鸣变得更加隐秘而深沉。
安倍晴日月擦拭古铜钱的动作骤然停顿,指节微微泛白,那双漆黑的瞳仁瞬间锁定了萨尔德加缪,仿佛在评估一个极度不稳定且危险的能量聚合体,宽大的狩衣袖摆下,手指已悄然捏住了某种蕴含着强大封印之力的符纸。
花时同醉的反应最为耐人寻味。
他先是极其罕见地怔愣了半秒,随即“唰”地一声展开玉骨折扇,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瞬间点燃了兴奋与极致玩味光芒的狐狸眼,仿佛一位鉴赏家终于等到了压轴珍品的登场。
“哎呀呀~~~”花时同醉拖长了尾音,那语调婉转起伏,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惊叹与调侃,“瞧瞧这是谁?这不是我们那位品味独特、行为艺术登峰造极的‘疯帽子’先生吗?难道昨晚琼斯公爵的佳酿未能让您尽兴,以至于您要亲自莅临我们这处陋室,体验一下……平民的早餐风味?”他的目光在萨尔德加缪和索蕾娜之间来回扫视,充满了探究。
萨尔德加缪对众人或震惊、或警惕、或玩味的目光浑然不觉,或者说完全不在意。
他像个终于找到组织的小朋友,热情洋溢地挥舞着手臂:“大家早上好呀~!阳光、美食,还有各位看起来就很有趣的灵魂!多么完美的组合!”他完全无视了花时同醉话语中的试探,自顾自地宣布,“没错!经过我深思熟虑——虽然思考的过程像彩虹一样跳跃——我决定暂时加入你们这个看起来就绝对不会无聊的旅行团!想想看,未知的旅途,奇妙的风景,还有随时可能爆发的……呃,我是说,意料之外的惊喜!这难道不是世界上最棒的冒险吗?”
他双手合十,蓝黑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芒,充满期待地看向索蕾娜,又环视众人,仿佛在寻求认同。
“加入我们?!”池晏殊的声音彻底劈了叉,他猛地跳起来,几乎要冲到萨尔德加缪面前,“你知不知道你自己是什么身份?!暗夜魔团的团长!魔族!我们可是……我们可是……”他“可是”了半天,也没想出合适的词,总不能说“我们可是正义的一方”吧?这样感觉有些中二。
“身份?啊哈!”萨尔德加缪竖起一根手指,如同发现了什么真理般晃了晃,帽檐上的装饰随之叮当作响,“那不过是贴在陈旧剧本上的标签罢了!就像这顶帽子,它可以是礼帽,可以是容器,甚至在某些紧急情况下还能充当飞盘!为什么我们要被这些无聊的标签束缚住想象的翅膀呢?”
他转向池晏殊,露出一个近乎“慈爱”的笑容,“年轻的先生,放轻松~把世界看作一个巨大的游乐场,你会发现一切都变得有趣多了!比如,你看这根面包——”他随手拿起池晏殊掉在盘子里的面包,手指轻轻一点,那面包竟然像充了气一样缓缓膨胀起来,表面浮现出扭曲滑稽的笑脸图案,“——它现在不只是一块面包了,它是一个即将开启短暂而辉煌演艺生涯的面包演员!”
池晏殊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仿佛有了生命的面包,一时语塞。
索蕾娜看着这场闹剧,感觉额角的青筋又在欢快地跳动。
她将目光投向花时同醉,眼神传递出明确的询问:这家伙的疯癫之下,到底藏着几分真,几分假?留着他,是福是祸?
花时同醉扇子掩唇,传音入密:【‘疯帽子’的承诺,就像风中的蒲公英,看似美好,但落点永远成谜。不过……他若真想搞破坏,昨晚就是最好的时机。既然他选择以这种……呃,‘友好’的方式出现,暂时观察也无妨。毕竟,一个摆在明处的‘麻烦’,总比藏在暗处的刀子要好对付些。】
维林也微微颔首,表示赞同花时同醉的判断。
安倍晴日月虽然没有表示,但按在符箓上的手指稍稍松弛了些,只是那双漆黑的眼眸依旧观察着萨尔德加缪的举动。
索蕾娜深吸一口气,压下把在场所有雄性生物都扔出去的冲动,看向一脸“我超乖快夸我”的萨尔德加缪,冷声道:“跟着可以。”
萨尔德加缪的眼睛瞬间迸发出堪比星辰的光芒,几乎要原地跳一支踢踏舞。
“但是,”索蕾娜语气转冷,银眸中寒光乍现,“约法三章。第一,未经我允许,不得对任何无辜者使用你的能力,尤其是精神操控。第二,不得主动挑起事端,破坏我们的行程。第三,如果我觉得你是个麻烦,随时会让你‘离开’。”她没说“离开”的方式,但威胁意味十足。
“遵命!我的女导演!”萨尔德加缪立刻做了一个极其夸张的、如同歌剧演员谢幕般的躬身礼,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喜悦,“您的意志就是我行动的剧本!我以我最心爱的、陪我经历过十七次时空涟漪、三十四次情绪风暴的帽子起誓,绝对、绝对会遵守这三条黄金法则!”
他珍重地拍了拍自己头顶的礼帽,仿佛那是什么神圣的契约见证者。
于是,这个本就成分复杂的临时队伍里,就这么突兀而荒诞地塞进了一个自称在“休假”的魔族团长。
早餐在一种极度诡异的气氛中展开。萨尔德加缪对每一道食物都表现出极大的研究热情。
“嗯——!这个煎蛋的边缘焦脆度,完美诠释了‘恰到好处的失误也是一种艺术’!”
“哇!这蜂蜜的甜味里,竟然藏着一丝野花倔强不屈的情绪,太迷人了!”
“让我看看这汤……哦!各种食材的味道在舌尖上跳起了圆舞曲,和谐又充满张力!”
池晏殊食不知味,维林和安倍晴日月沉默进食,花时同醉则全程保持着高度的观赏兴致,仿佛在欣赏一场行为艺术表演。
餐后不久,凯林如预料中前来道别。
他换上了一身相对正式的法师袍,怀抱着厚厚的手札,眼下乌青依旧,但眼神比昨日清亮了许多。
他踏入客厅,目光第一时间就被那个正在试图用叉子搭建“食物通天塔”的白色身影吸引,脚步瞬间钉在原地。
“他是……?”凯林看向索蕾娜,银色眼眸中充满了属于研究者的、对未知事物的纯粹好奇,暂时压过了对其他人的复杂情绪。
“新加入的临时成员,萨尔德加缪,一位……行为艺术家。”索蕾娜面不改色地给出了一个模糊的定义,“萨尔德加缪,这位是凯林,帝国大法师,擅长阵法和元素理论。”
“大——法——师——!”萨尔德加缪立刻丢下他的“通天塔”,像一阵风似的飘到凯林面前,蓝黑色的眼睛瞪得溜圆,仿佛看到了什么稀有物种,“掌控着世间元素韵律与空间奥秘的智者!您一定知道如何让一个人的悲伤逆流成河,或者让欢乐像瀑布一样从天而降吧?我一直想在我的戏剧里加入这样的实景特效!”
凯林被这突如其来的、不着边际的问题问得一懵,但他严谨的学术思维还是让他下意识地开始分析:“从魔法角度看,大规模、精确引导集体情绪并具象化,涉及极其复杂的精神力场干涉、元素可视化模拟以及能量形态稳定……目前尚处于理论推演阶段,缺乏可行的法术构架……”
他甚至还下意识地用手在空中比划了几个符文结构。
萨尔德加缪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发出“哦~!”“原来如此!”“太神奇了!”的惊叹,虽然看起来他根本没听懂那些复杂的理论。
索蕾娜打断了这跨频道的交流,看向凯林:“准备好了?”
凯林这才回归正题,他将怀中那本写满了密密麻麻演算过程、阵图勾勒和思维火花的手札郑重地递给索蕾娜,脸上带着一丝如同交出自己孩子般的不舍,但更多的是释然与期待:“这是我这些年来,在复合元素阵列嵌套、不稳定空间节点定位与加固方面,遇到的最核心的瓶颈问题,以及我所有不成熟的猜想和失败的尝试记录。”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维林和花时同醉,声音低了些,带着点学术交流的羞涩,“你们……旅途漫长,如果……如果偶尔觉得无聊,或许可以翻翻看。万一……万一有什么灵感……”
索蕾娜接过这份沉甸甸的、凝聚了凯林无数心血的手札,明白这不仅仅是一份学术资料,更是他伸出的橄榄枝,是他尝试理解并接纳她新朋友圈的笨拙努力。
她微微一笑,将手札收起:“放心,我们会仔细研读。若有突破,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凯林点了点头,银眸中情绪翻涌,最终沉淀为真诚的祝福:“卡尔德斯拉城……汇聚了大陆各地的奇才与知识,确实是个好去处。”他看了看索蕾娜,又看了看她身边这群形形色色、却无一简单的同伴,包括那个还在对叉子施法试图让它站起来的萨尔德加缪,最终,千言万语化作一句:“保重。如果……遇到连你们都感到棘手的魔法屏障,或者需要……一个擅长拆解法术结构的帮手,记得……还有我。”
“知道了。”索蕾娜颔首,语气也柔和了些,“你也一样,别总泡在实验室,记得按时吃饭,晒太阳。”
没有过多的言语,没有矫情的告别,但彼此都清楚,那份始于童年、建立在共同求知欲上的独特情谊,并未因距离和新的人际圈而褪色,只是换了一种更成熟、更包容的方式继续存在。
送走凯林后,索蕾娜环视客厅里的众人——摇扇看戏的花狐狸,静默如风的精灵王,深不可测的阴阳师,咋咋呼呼的贵族公子,以及最新加入的、正在试图用牛奶在桌面上画一幅“抽象派早餐图”的“疯帽子”团长。
她拍了拍手,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好了,插曲告一段落。收拾行装,午时出发,目标——卡尔德斯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