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残霞关舒坦了几日后,索蕾娜三人再度启程,沿着日利亚帝国蜿蜒的海岸线向北而行。
越往北,景致与残霞关那种纯粹的渔港风情便有了细微差别,出现了更多开垦整齐的农田和依偎在山谷间的村落,空气中海腥气渐淡,草木清香愈浓。
这日午后,他们抵达了一个名为“桐生”的小镇。
镇子不大,背靠一片茂密的竹林,一条清澈见底、名为“蛍渓”的小溪穿镇而过,发出潺潺悦耳的水声。
许是因这竹与溪,小镇显得格外清幽,连暑气似乎都消散了几分。
维林轻嗅着空气中淡淡的竹叶清香,指向溪流上游一处挂着靛蓝色暖帘的建筑:“风中有竹叶与流水的清寂,还有……一丝不错的茶香。那家‘蛍渓旅馆’看起来是个不错的歇脚处。”
旅馆是典型的日利亚传统样式,木结构,低矮而舒展,檐下悬挂着一串风铃,随风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老板娘是一位名叫菊乃的中年妇人,穿着素雅的淡紫色小纹和服,举止沉静,说话不疾不徐。
她将三人引至一间宽敞的、面向溪流和竹林的居室,廊台敞亮,坐在那里便能欣赏到“蛍渓”的景致,确是个能洗去旅途疲惫的好地方。
安顿下来后,索蕾娜便迫不及待地拉着池晏殊去探索小镇,维林则选择留在旅馆,向菊乃老板娘讨教当地茶叶的品类,顺便在廊下吹奏他的口琴,琴声与溪流风铃交织,自成一番意境。
桐生镇比残霞关更为宁静,商铺不多,却有一家老字号的和果子店,卖的“竹露羊羹”清甜不腻,带着若有若无的竹子香气,深得索蕾娜和赤丹的欢心。
池晏殊则对路边一个卖手工竹编工艺品的小摊产生了兴趣,笨手笨脚地想跟摊主老伯学编蛐蛐笼,结果弄断了好几根竹篾,惹得老伯哭笑不得。
一夜无话,只有溪声伴人眠。
翌日清晨,天光微熹,溪流上还笼罩着一层薄薄的水汽。
索蕾娜起得最早,正盘腿坐在廊下,一边吃着昨日买来的羊羹,一边看着赤丹在溪边的石头上跳来跳去,试图用爪子去捞水里的游鱼。
旅馆原本宁静的氛围,被一阵略显急促的马蹄声和车轮辘辘声打破。
一辆装饰颇为考究、但风尘仆仆的马车停在了“蛍渓旅馆”门前。
车帘掀开,率先走下来的是一位年轻男子。
他穿着一身墨染缟柄的狩衣,手持一把闭合的桧扇,身形挺拔,面容清俊,眼神沉静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他乌黑的长发并未完全束起,几缕垂在额前,更添几分飘逸之气。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周身那股独特的气场,沉静而神秘,与这清幽的竹林溪水似乎融为一体,却又隐隐超然物外。
“阴阳师大人……”老板娘菊乃不知何时已来到玄关,见到来人,眼中闪过一丝敬意,连忙上前躬身相迎。
在日利亚帝国,阴阳师地位尊崇,他们精通天文历法、占卜咒术,是连接凡俗与神秘世界的存在,寻常百姓对他们既敬且畏。
这位年轻的阴阳师名为九条莲,来自某个颇具名望的阴阳道家族。他微微颔首回礼,声音清朗平和:“老板娘,烦请一间清静客房。”
“有的有的,大人请随我来。”菊乃连忙应道,正要引他入内。
就在这时,又一阵更加张扬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只见一名穿着华丽阵羽织、腰佩太刀、身后跟着两名魁梧仆从的年轻男子,骑着一匹神骏的黑马,几乎是冲到了旅馆门前,猛地勒住缰绳,引得马儿扬起前蹄,发出一声嘶鸣。
这青年一看便是养尊处优的富家子弟,眉宇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骄横之气,他是附近一个大町富商之子,名叫小野寺俊夫。他利落地翻身下马,目光扫过旅馆招牌,又瞥了一眼正准备入内的九条莲,大声对菊乃喊道:“喂!老板娘!还有空房没有?要最好的!小爷我赶了一夜路,要好好歇歇!”
菊乃脸上露出些许为难之色,歉然道:“这位公子,实在抱歉,本店最后一间空房,刚刚已经应允给这位阴阳师大人了。”
“什么?”小野寺俊夫眉头立刻拧了起来,不满地打量着九条莲,见他衣着虽不凡,但并非豪奢之辈,又是孤身一人,语气便带上了几分蛮横,“阴阳师?哼,我管你什么师!这房间小爷我要了!你,去别家看看吧!”他这话是对着九条莲说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九条莲缓缓转过身,神情依旧平静,只是那双沉静的眼眸淡淡地扫了小野寺一眼,并未动怒,也无退缩,只是开口道:“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
“先来后到?”小野寺俊夫嗤笑一声,拍了拍腰间的太刀,“小爷我只知道,好东西有能者居之!看你这样子,也是从城里来的吧?识相的就赶紧让开,免得自找没趣!”
他身后的两名仆从也配合地上前一步,露出威胁的神色。
廊下的索蕾娜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咬了一口羊羹,含糊不清地对不知何时也来到廊下的维林和池晏殊说:“嘿,有热闹看。抢房间的戏码,放哪儿都差不多嘛。”
池晏殊撇撇嘴:“哪来的纨绔,比小爷我当年……呃,比我见过的不少纨绔还嚣张。”他及时刹住了车。
维林则目光深邃地看了一眼那位名为九条莲的阴阳师,轻声道:“这位阴阳师阁下体内蕴藏着不弱的力量。那位富家公子,恐怕踢到铁板了。”
菊乃老板娘见气氛紧张,连忙打圆场:“二位客人,切莫动气。小野寺公子,确实是这位九条大人先一步定下房间。本店虽小,也讲究个信誉。要不,您再去镇北的‘清风屋’问问?那里环境也是不错的……”
“不去!”小野寺俊夫一口回绝,他显然是那种被宠坏了的、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子,觉得此时退让就是丢了面子。他盯着九条莲,语气更加不善:“喂,阴阳师,你开个价吧!这房间让给我,我给你双倍……不,三倍的房钱!”
九条莲闻言,嘴角似乎微微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讽刺的弧度,他并未看小野寺,而是对菊乃道:“老板娘,请带路吧。”竟是完全无视了小野寺的金钱攻势。
小野寺俊夫何曾被人如此无视过,顿时气得脸色涨红,“锵”的一声竟将太刀拔出了一半,寒光闪闪:“你找死!”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九条莲终于再次正眼看向小野寺,他手中那柄闭合的桧扇轻轻向前一点,并非指向小野寺,而是指向他脚下的一块鹅卵石。
没有任何咒语吟唱,也没有炫目的光芒。
但那块鹅卵石周围的空间仿佛微微扭曲了一下,下一刻,一株嫩绿的、带着露珠的藤蔓幼苗,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破石而出,迅速生长、缠绕,眨眼间便将那块鹅卵石紧紧包裹,并且开出了几朵细小的、淡紫色的奇异花朵。整个过程无声无息,却充满了违背常理的诡异感。
小野寺俊夫和他两名仆从的动作瞬间僵住,拔刀的动作停在了半空,眼睛瞪得如同铜铃,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朵在石头缝里绽放的小花。
这神乎其技的一幕,完全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围。
九条莲收回桧扇,依旧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声音平和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强求非福,徒惹尘埃。请自重。”
小野寺俊夫脸上的骄横之色早已被惊骇取代,他看看那朵花,又看看深不可测的九条莲,喉咙滚动了一下,额头上渗出了冷汗。
他虽纨绔,却不傻,深知能如此举重若轻地施展术法的阴阳师,绝不是他和他这两个仆从能招惹的。
他悻悻地将太刀推回鞘中,色厉内荏地哼了一声,一句话也没敢再说,灰溜溜地带着仆从转身就走,连马都忘了骑,还是仆从赶紧牵上。
菊乃老板娘松了口气,感激地看了九条莲一眼,再次躬身引路:“九条大人,这边请。”
一场风波,消弭于无形。
索蕾娜看得津津有味,点评道:“这阴阳师有点意思啊,不像那些咋咋呼呼的法师,手段挺雅致。”
维林微笑道:“阴阳师掌控阴阳,调和的不仅是术法,亦是人心与万物。这位九条阁下,已得其中三昧。”
池晏殊则摸着下巴,看着小野寺俊夫狼狈离去的方向,摇头晃脑:“所以说,出门在外,光有钱不行,还得有眼力见儿。这位仁兄,一看就是家里惯坏了,没受过社会的毒打。”
这时,那位九条莲在经过廊下时,脚步微微一顿,目光与索蕾娜三人接触,他并未因索蕾娜的银发红裙和维林的精灵特征而露出过多惊讶,只是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态度不卑不亢,随后便随着菊乃老板娘消失在走廊深处。
“也是个妙人。”索蕾娜将最后一点羊羹塞进嘴里,拍了拍手,“看来这桐生镇,比我想的还有趣一点。”
午后,天空忽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丝敲打着竹叶和溪面,奏出空灵的乐章。
索蕾娜三人窝在旅馆的茶室里,喝着菊乃老板娘推荐的本地煎茶,听着雨声,悠闲自在。
然而,这份宁静再次被打破。
只见旅馆玄关处传来一阵骚动,之前那个狼狈离去的小野寺俊夫,竟去而复返,而且浑身湿透,样子比早上更加不堪,脸上甚至还带着几道血痕,像是被什么荆棘刮伤的。
他这次没了早上的嚣张气焰,脸上写满了惊恐和后怕,一进门就差点瘫坐在地上,带着哭腔喊道:“老板娘!救命!有……有妖怪!竹林里有妖怪啊!”
他的两名仆从也是惊魂未定,身上同样带着伤,连连附和。
菊乃老板娘闻讯赶来,也是吓了一跳,连忙让人扶他们坐下,递上热茶。
原来,小野寺俊夫早上负气离开“蛍渓旅馆”后,又不甘心就此离去,便想去镇北的“清风屋”凑合一下。
谁知在半路上,为了抄近道,误入了镇外那片据说有些邪门的竹林。
一开始还没什么,后来不知怎么就开始鬼打墙,怎么都走不出去,接着便听到诡异的哭声,看到飘忽的白影,还被无形的力量攻击,身上钱财也丢了,好不容易才连滚带爬地逃了出来,直接奔回了这最近的“蛍渓旅馆”。
“是‘竹迷子’……”一个平静的声音响起。众人回头,只见九条莲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了茶室门口,他听着小野寺的叙述,淡淡开口道,“那是一片年代久远的竹林,积郁的阴气与竹之精魄结合,会迷惑心智不坚的过客,倒不算是凶恶的妖物,只是喜欢捉弄人,并取走一些它觉得‘亮晶晶’的小玩意儿。”
小野寺俊夫一听,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也顾不得早上的冲突了,连滚带爬地扑到九条莲面前,哀求道:“阴阳师大人!是我有眼无珠!冒犯了您!求求您,帮我拿回钱袋吧!那里面……那里面有家父重要的信物啊!”
他此刻是真慌了,若丢了那信物,回家恐怕不止是挨骂那么简单。
九条莲看着他这副狼狈可怜相,眉头微蹙,沉吟片刻,道:“那片竹林寻常人进去确实容易迷失。罢了,你既知错,我便走一遭。”
他转而看向正在茶室里边喝茶边看热闹的索蕾娜三人,目光尤其在索蕾娜和维林身上停留了一瞬,忽然开口道:“不知三位,可愿随在下一同前往?多几位气息清正之人同行,或可更快平息竹迷子的躁动。”
索蕾娜正觉得下雨天无聊,闻言眼睛一亮,立刻来了精神:“行啊!去看看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在装神弄鬼!”她对于这个世界的“妖怪”还是很感兴趣的,尤其是这种听起来不怎么危险,还有点调皮的类型。
维林自然也无可无不可,池晏殊更是唯恐天下不乱。
于是,由九条莲带头,索蕾娜、维林、池晏殊,以及死活要跟去看“法师除妖”的小野寺俊夫(被他视作护身符),一行人撑着油纸伞,踏着湿润的青石板路,向着镇外那片幽深的竹林走去。雨中的竹林,雾气氤氲,更添了几分神秘色彩。
这桐生镇的清晨与午后,可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充满了日利亚帝国特有的、交织着神秘与世俗的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