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坳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云霄那句“看来不能做普通人了”,像一块沉重的石头,投入每个人心中,激起层层涟漪。
王二狗挠了挠他那乱糟糟的头发,瓮声瓮气地开口,打破了沉寂:“这小子,倒是个明白娃儿。师兄,这地方不能待了,影阁的崽子虽然跑了,保不齐还会招来更多苍蝇。我知道前面不远有个地方,还算隐蔽,先给娃儿把毒清了再说。”
云清朗点了点头,眼下最重要的是云霄的伤势。他看向王二狗,眼神复杂:“二狗,你怎么会找到这里?”
王二狗一边帮忙收拾残局,将两具黑衣人的尸体草草掩埋,一边粗声回答:“嗨!别提了!前些日子去默哥家喝酒,听几个江湖瘪三吹牛,说什么影阁下了血本,要找一个带着娃的‘前高手’,描述得跟你七八分像。我他娘的当时就觉着不对劲,顺着那点蛛丝马迹一路摸过来,没想到还真赶上了!”他顿了顿,环眼一瞪,“师兄,不是我说你,躲了这么些年,不是当初都处理好了吗?现在才过了几年安稳日子,怎么还是被这群阴魂不散的家伙盯上了?还带着小雅姐和孩子遭这罪!”
云清朗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简单将瀑布遇袭以及可能的原因说了。
王二狗听完,眉头拧成了疙瘩,目光不由自主地瞥了一眼被万小雅紧紧抱着的云霄,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又咽了回去,只是骂道:“妈的,肯定是那帮老不死的还不肯放过!没事,师兄,有我在,看哪个不开眼的还敢来!”
一行人不敢耽搁,趁着夜色,在王二狗的带领下,迅速离开了这片充满血腥气的黑松林。王二狗看似粗豪,心思却细,沿途不断抹去痕迹,专挑难行的小路。
约莫一个时辰后,他们来到一处隐蔽的山涧,拨开藤蔓,后面竟是一个不大的天然洞穴,里面干燥通风,还有前人留下的一些简单石灶和干草。
“就这儿了,暂时安全。”王二狗将巨剑往洞口一靠,像一尊门神。
云清朗立刻让万小雅将云霄平放在干草铺上,仔细检查他的伤口。那“幽魂引”的毒性果然霸道,虽然服下了王二狗的药丸压制,但伤口周围依旧乌黑肿胀,毒素似乎在缓慢侵蚀。
“这毒有些麻烦,我的药只能治标。”王二狗蹲在旁边,挠着头,“需要以内力逼出残毒,再辅以特定的解毒草药才能根除。逼毒我倒能帮忙,但这荒山野岭的,上哪找‘七叶明心草’和‘地脉紫芝’去?”
云清朗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逼毒我来。二狗,你护法。至于草药……”他看向万小雅,“小雅,这个你比较擅长,你陪我一起去找。”
万小雅闻言,微微点头,安抚一下云霄即刻出发。
“这鬼地方连信号也没有,联系我默子他们。”云清朗语气沉痛却坚定,“毒素入体越久,对霄儿根基损伤越大。一点精血损耗,总好过留下永久隐患。我相信霄儿也能挺住。”
他看向脸色苍白的儿子,柔声道:“霄儿,爹要用个法子帮你找解毒的草药,可能会有点疼,你怕不怕?”
云霄看着父亲眼中不容置疑的关爱与决心,又看了看自己乌黑的小腿,用力摇了摇头:“爹,我不怕。你帮我吧。”
云清朗不再犹豫,示意王二狗守住洞口。他让万小雅取出一根银针,又拿出一个干净的玉碗。他握住云霄的手指,银针快速刺破指尖,挤出一滴殷红中隐隐带着一丝奇异淡金色的血珠,滴入玉碗。
随后,云清朗割破自己的指尖,同样滴入一滴血。两滴血液在碗中并未立刻融合,反而如同有生命般微微颤动。云清朗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是一种古老而晦涩的咒文。
嗡!
玉碗轻轻一震,两滴血液瞬间融合,并化作一团氤氲的血色雾气。雾气在碗口盘旋片刻,仿佛在感应着什么,随后,如同受到无形牵引,分出一缕极细的血色丝线,飘飘悠悠地指向洞穴的某个方向。
“在那个方向!距离不远!”云清朗精神一振,但脸色也苍白了几分,显然这“血引寻踪”之术对他消耗不小。
“师兄你歇着,我去!”王二狗二话不说,抓起巨剑,身形一闪,便沿着血线指引的方向,如同猛虎出闸般冲入了夜色之中。
洞穴内,云霄只觉得一股暖流涌入体内,顺着经脉游走,所过之处,那阴寒刺骨的毒力如同冰雪消融,被一点点逼向小腿的伤口处。过程伴随着剧烈的胀痛,他咬紧牙关,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却硬是一声不吭。
万小雅在一旁紧张地看着,用手帕轻轻擦拭儿子额头的汗水,眼中满是心疼,却又对丈夫果断的处置感到一丝安心。至少,他们还有办法。
约莫半个时辰后,王二狗风风火火地回来了,手里果然拿着几株散发着奇异光泽的草药,正是所需的七叶明心草和地脉紫芝。
“他娘的,这玩意儿藏得真隐蔽,要不是你那法子指路,还真找不到!”王二狗将草药递给万小雅。万小雅立刻熟练地将草药捣碎,敷在云霄已经被逼出大部分毒血、颜色恢复正常但依旧肿胀的伤口上。
药力渗透,一股清凉舒适的感觉取代了之前的剧痛,云霄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沉沉睡去。
直到此时,三人才真正松了口气。
篝火重新燃起,映照着三人疲惫而凝重的脸。
“师兄,接下来有什么打算?”王二狗啃着干粮,率先打破了沉默,“影阁既然已经盯死了你们,除非把他们连根拔起,否则跑到天涯海角都没用。”
云清朗看着跳跃的火光,缓缓道:“躲,是躲不掉了。霄儿的话,你也听到了。树欲静而风不止。”
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王二狗:“二狗,我需要知道外面的情况。当年……之后,宗门如何?还有,影阁为何如此执着于霄儿?仅仅是因为我的缘故?”
王二狗放下干粮,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师兄,咱们不问江湖世事这些年,我对江湖也了解不多。影阁据说是新兴起的。但是他们选择追杀云霄,极有可能是玄阴教的余孽掌权了。”
云清朗身体微微一震,眼中闪过一丝悲痛,沉默片刻,才哑声道:“没想到一念之差,再次给霄儿带来灾难。”
“屁话!”王二狗眼睛一瞪,“即使你什么也不做,他们也会顺着蛛丝马迹追踪而来。有些事是躲不掉的!”
万小雅闻言,紧紧握住了云清朗的手,眼中泪光闪烁。
王二狗继续道:“至于影阁为何盯着霄儿……”他压低了声音,环眼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才凑近道,“我怀疑,跟他们背后那个神秘的‘主上’有关。近几年,影阁活动频繁,似乎在四处搜寻拥有特殊血脉或体质的人,尤其是孩童。霄儿他……”他的目光再次瞥向熟睡的云霄,“这次近距离感应,他体内似乎有一股极其隐晦,却让我都感到心悸的波动……虽然被强大的封印压制着。影阁之中应该有高手,功力不在我之下,定时感觉到了霄儿的不同寻常。”
云清朗深吸一口气,知道再也无法隐瞒,沉声道:“不错。霄儿出生不久,我们便察觉他体内蕴藏着一股古老而强大的力量,似与传说中的某种神圣血脉有关。福兮祸所依,为免引来觊觎,我与小雅合力,耗费极大代价才将其封印。本以为能瞒天过海,让他平凡度过一生,没想到……”
“神圣血脉?!”王二狗倒吸一口凉气,随即猛地一拍大腿,“这就对了!难怪影阁像闻到腥味的猫!他们那个狗屁主上,据说一直在进行某种邪恶的仪式或研究,需要特殊的血脉和体质作为‘材料’!”
材料二字,让云清朗和万小雅浑身冰寒。
“所以,他们找上门,不仅仅是因为我,更是因为霄儿本身……”云清朗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和后怕。原来,从一开始,他们想守护的平静就不存在。云霄从出生起,就注定无法“普通”。
“师兄,小雅姐,”王二狗神色前所未有的郑重,“事到如今,只有一个办法了。不能再躲了,必须主动出击!不仅要化解眼前的危机,更要弄清楚影阁背后的主上到底想干什么,彻底粉碎他们的阴谋!否则,霄儿永无宁日,甚至可能危及天下!”
他看向云清朗:“师兄,你的修为……还能恢复多少?”
云清朗默默运转真气,感受着体内依旧滞涩但比之前活跃不少的经脉,以及那在危机和丹药刺激下,隐隐有复苏迹象的丹田,沉声道:“旧伤难愈,根基受损,想恢复巅峰难如登天。但若不惜代价,短时间内恢复到足以自保和应对一般强敌的程度,并非不可能。”
“那就好!”王二狗眼中燃起战意,“我们先找个绝对安全的地方,让师兄你尽快恢复,也让霄儿养好伤,并开始真正引导他修炼!他这体质,若是引导得当,未来的成就,恐怕不可限量!到时候,谁是谁的猎物,还说不定呢!”
云清朗看向熟睡的儿子,那张小脸在睡梦中依旧微微蹙着眉头,仿佛承载了太多不该属于他这个年纪的重担。
他伸出手,轻轻抚平儿子的眉头,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彻底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而后立的决绝与锐利。
“好!”
他沉声应道,仿佛十年前那个意气风发、仗剑天涯的云清朗,又回来了几分。
“既然这风雨避无可避,那便……迎上去!”
“二狗,你知道哪里最适合我们暂时蛰伏和恢复吗?”
王二狗咧嘴一笑,露出白牙,带着一丝神秘:“当然知道!‘迷雾鬼市’,怎么样?那地方鱼龙混杂,是三不管地带,正好适合我们藏身,也方便打探消息。而且,那里有个老家伙,说不定有办法帮你加快恢复!”
迷雾鬼市……云清朗目光微凝,那确实是个灯下黑的好地方。
计划既定,气氛反而不再那么压抑。有了明确的目标和强大的帮手,希望似乎又重新燃起。
天光微亮时,云霄醒了过来。腿上的肿胀消了大半,虽然还有些虚弱,但精神好了很多。他听着父母和那位粗豪师叔商议着前往“迷雾鬼市”的计划,看着父亲眼中重新燃起的、如同星辰般的光芒,心中那份因被迫选择而产生的茫然和无奈,渐渐被一种新的、名为“责任”与“抗争”的东西所取代。
他握了握小拳头,感受着体内那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力量,以及血脉深处那若有若无的、被封印着的悸动。
原来,我的“不普通”,并不仅仅是麻烦。
它或许,也是一种力量。
一种可以用来保护家人,对抗命运的力量。
他看着洞外逐渐明亮的天空,轻声而坚定地说道:
“爸爸妈妈,二狗叔叔,我们去鬼市。我要学……真正能保护大家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