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的离去,如同抽走了听竹小苑一根重要的承重柱,虽然表面依旧平静,但云清朗和万小雅心中那根弦却绷得更紧了。秦福人偶尔来访,与王二狗说说话,指点一下万小雅的《青帝药典》,但更多时候,他只是静静地来,静静地走,如同山间一片云。
这份刻意维持的平静,并未持续太久。
最先察觉到异常的是经常需要下山采购的王大柱。这一日,他从镇上回来,眉头紧锁,找到云清朗和万小雅:“清朗,小雅,我觉得有点不对劲。镇上这几天,生面孔多了不少。看着像是行商或者游客,但一个个眼神都挺凶,不像善茬。而且,我总觉得…有人在暗中盯着我。”
云清朗心中一凛,与万小雅对视一眼。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大柱哥,你看清那些人的特征了吗?”万小雅冷静地问。
王大柱努力回忆:“穿着倒是普通,就是…对!有好几个人,手腕或者脖子上,好像都有个淡淡的、青黑色的印记,像是个…鬼头?”
鬼头印记!玄阴教的标记!
云清朗脸色沉了下来。陈默刚走,对方就摸到了附近,这绝不是巧合!要么是陈默的行踪被察觉,要么就是对方一直没放弃搜寻,终于锁定了这片区域!
“二狗!”云清朗立刻叫来王二狗,“从今天起,你和大柱哥尽量不要单独下山。必须去时,也要格外小心,注意有无跟踪。”
王二狗如今沉稳许多,闻言重重点头:“明白,师兄!”
接下来的几天,气氛明显紧张起来。王大柱尝试加固小院的防护,但他能弄到的材料有限,在这偏僻之地,很多专业的防护网、报警器根本配不齐,只能依靠一些传统的陷阱和秦福人早年暗中布下的一些简易警示阵法。
云清朗和万小雅更是加强了戒备,轮流守夜,修炼也不敢深入,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连小云霄都敏感地察觉到大人们的紧张,变得乖巧安静了许多。
这日,王大柱再次从镇上回来,脸色更加难看:“不行!人越来越多了!我在集市上看到至少三四拨人,虽然没直接跟着我,但那种被窥视的感觉错不了!我还特意绕了路,感觉尾巴甩掉了才敢回来。”
压力越来越大。对方显然在逐步收紧包围圈,进行地毯式搜查。听竹小苑的隐匿阵法虽然高明,但并非万无一失,尤其是在对方有备而来、人数众多的情况下,被发现只是时间问题。
当晚,云清朗、万小雅、王二狗、王大柱,甚至请来了刚好在附近的秦福人,进行了一次紧急商议。
“此地不宜久留了。”云清朗开门见山,“对方既然已经摸到镇上,找到这里是迟早的事。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万小雅点头附和:“而且霄儿还小,我们不能让他一直生活在这样的危险和紧张中。”
王二狗握紧了拳头:“师兄,嫂子,你们说去哪,俺就跟到哪!”
王大柱也道:“对!咱们一起走!”
秦福人捋着胡须,沉吟道:“清朗所言极是。避其锋芒,方为上策。老夫在此地盘桓已久,倒也知晓几处更为隐秘的所在,或许可供暂避。只是…路途较远,且需舍弃眼下这处经营不错的安身之所。”
云清朗决然道:“只要人平安,何处不可为家?只是…要离开,还需与姥姥说一声。”那位神秘的老妇人,虽行踪不定,但于他们有救命之恩,更是万小雅功法上的潜在引路人,不能不告而别。
万小雅道:“我去与姥姥说。明日一早我便去寻她。”
计议已定,众人心中反而安定了几分。与其提心吊胆地等待未知的袭击,不如主动撤离,另寻生机。
翌日清晨,万小雅独自一人进入紫竹林深处,来到那处熟悉的、看似普通的岩石前,轻轻叩击了三下,又以特定的节奏抚过几处苔藓。
片刻后,岩石无声无息地滑开,露出后面幽静雅致的“听竹小苑”真正核心——姥姥的居所。
姥姥依旧坐在那张竹椅上,仿佛从未离开过。她看着万小雅,似乎早已料到她的来意,懒洋洋地道:“要走了?”
万小雅躬身行礼:“姥姥明鉴。外界风声渐紧,为保家人平安,我们不得不离开此地,特来向姥姥辞行。多谢姥姥这些时日的庇护与指点之恩。”
姥姥浑浊的眼睛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叹了口气:“树欲静而风不止。罢了,走吧,走吧。这天下之大,总有容身之处。”
她慢悠悠地起身,走进屋内,取出一个看起来颇为古旧、封面是某种淡紫色细藤编织而成的小册子,递给万小雅。
“拿着吧。这是老婆子我早年练功时的一些零碎心得,关于如何调和阴阳、激发生机,或许对你参悟那本药典有点用处。路上闲着没事翻翻。”
万小雅双手接过,只觉得这小册子入手温润,似乎有微弱的能量流动,心知这绝非普通的“心得笔记”,定然是珍贵无比的秘传!她心中感动,再次深深一拜:“晚辈…拜谢姥姥厚赐!”
姥姥摆摆手,重新坐回竹椅,眯起了眼睛,恢复了那副慵懒模样:“走吧,趁着我这老骨头布的阵法还能再遮掩一阵。有缘自会再见。”
万小雅知道姥姥不喜俗礼,不再多言,将小册子小心收好,再次一礼,转身退出了石室。岩石在她身后悄然合拢,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回到小院,万小雅将情况告知众人。听闻姥姥赠书,云清朗等人也是感慨不已。
事不宜迟,众人立刻开始行动。
王二狗和王大柱负责收拾行李。他们动作麻利,只拣紧要的衣物、干粮、药品以及一些轻便的工具打包。云清朗的那些药材、万小雅的医书,只能忍痛舍弃大部分,只带上最珍贵的几本和秦阿婆留下的卜算纸张、赤阳石。云霄的小玩具,也只选了他最心爱的几件。
不过一个多时辰,几个不算太大的行囊便已收拾停当。
秦福人也去而复返,他摊开一张手绘的简陋地图,指向西南方向的一片连绵群山:“从此地向西南,穿过三百里莽荒山林,有一处名为‘落霞谷’的地方,地势隐蔽,内有温泉,物产尚可,且周围有天然迷障,寻常人难以寻觅。老夫年轻时曾偶入其中,或可暂避。”
落霞谷…听起来是个希望之地。
“事不宜迟,我们趁夜出发。”云清朗果断下令。夜间行进虽更艰难,但也能更好地避开可能的眼线。
夕阳西下,最后一缕余晖笼罩着听竹小苑。这个曾经给予他们短暂安宁的避风港,此刻却不得不匆匆告别。
众人背上行囊,最后看了一眼这熟悉的院落、婆娑的竹影。
“走吧。”云清朗深吸一口气,抱起已经有些困倦的云霄。
王二狗和王大柱一前一后,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秦福人则悄然隐入暗处,负责断后和清除痕迹。
一行人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没入苍茫的夜色与山林之中,踏上了前途未卜的迁徙之路。
身后,听竹小苑渐渐隐没在黑暗里,只剩下风吹竹叶的沙沙声,仿佛在低语着告别。
新的逃亡,开始了。而玄阴教的阴影,依旧如同跗骨之蛆,紧追不舍。前方的落霞谷,真的能成为他们新的桃源吗?无人知晓。
西南方向的莽荒山林,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险恶。为了避开可能的追踪,秦福人选择的多是人迹罕至的兽径险道。峭壁需要攀援,深涧需要索渡,毒虫瘴气更是无处不在的威胁。
尽管有秦福人这位经验丰富的向导,以及云清朗和万小雅日益精进的身手,但拖家带口,又有年幼的云霄,行程异常缓慢艰难。王二狗和王大柱拼尽全力护卫左右,仍是险象环生。
出发后的第七天,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在一处狭窄的山谷中,他们遭遇了玄阴教的伏击!对方显然也派出了精锐的追踪好手,竟提前判断出了他们的行进路线!
十余名黑衣教徒从两侧山崖跃下,刀光闪烁,带着阴冷的杀意!为首的,正是那名曾在岚山实验室外观战、后来被秦福人惊走的头目!
“一个不留!夺回《青帝药典》!”那头目厉声喝道。
“保护霄儿!”云清朗怒吼一声,纯阳内力轰然爆发,迎头撞上两名教徒,掌风灼热,瞬间将一人震飞!万小雅长剑出鞘,青蒙蒙的剑光带着凛冽生机,却又暗藏杀机,护住侧翼。王二狗和王大柱一左一右,挥舞着柴刀和粗木棍,凭着蛮力和一股狠劲,死死挡住攻击云霄的敌人。
秦福人并未直接参与厮杀,他身形如同鬼魅,在战场边缘游走,双手连弹,一颗颗不起眼的石子带着破空之声,精准地打在教徒们的关节或穴道上,每每在关键时刻化解危机。他的手法看似随意,却蕴含着极高明的劲力和认穴功夫。
战斗激烈而残酷。云清朗内功虽纯阳霸道,但对方人多势众,招式诡异狠毒,他为了保护家人,身上很快添了几道伤口。万小雅剑法精妙,但《青灵化生诀》更擅疗伤与持久,杀伐之力稍逊,在数名好手围攻下也渐感吃力。王二狗和王大柱更是全靠一股血勇,身上伤口累累,鲜血浸透了衣衫。
最惊险的一次,一名教徒绕过防线,淬毒的匕首直刺被王大柱紧紧护在怀里的云霄!万小雅目眦欲裂,不顾身后袭来的刀锋,回身疾扑,用肩膀硬生生挡下了这一击!匕首穿透衣衫,划破皮肉,一阵麻痹感瞬间传来!
“小雅!”云清朗狂吼,不顾自身空门大开,猛地一掌拍飞那名教徒,抱住摇摇欲坠的妻子。
“我没事…毒不深…”万小雅咬牙,迅速运功逼毒,脸色却已发白。
关键时刻,秦福人冷哼一声,身形骤然加速,如同瞬移般出现在那偷袭的教徒头目身后,干枯的手掌看似轻飘飘地印在其后心!
“噗!”那头目猛地喷出一口黑血,难以置信地回头,眼中生机迅速消散,软软倒地。
首领毙命,剩余教徒顿时阵脚大乱,被云清朗等人趁机一阵猛攻,最终丢下几具尸体,狼狈逃入山林深处。
战斗结束,众人皆已力竭,或坐或躺,大口喘息。云清朗顾不上处理自己的伤口,先为万小雅检查伤势,幸好匕首上的只是普通麻痹毒素,已被她运功逼出大半,暂无大碍。王二狗和王大柱互相包扎着伤口,龇牙咧嘴。
秦福人检查了一下逃窜教徒留下的痕迹,眉头紧锁:“此地不宜久留。他们虽退,但很快会有更多人追来。我们必须改变路线,加快速度!”
原定的、相对安全的路线已经暴露。秦福人当机立断,选择了一条更加危险、但能更快抵达边境区域的道路——穿越一片地图上标记为“死亡地带”的湿热雨林!
接下来的路程,堪称噩梦。雨林内部闷热潮湿,蚂蝗、毒蚊肆虐,脚下是厚厚的、不知沉积了多少年的腐殖质,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巨大的食人花、隐藏在林间的毒蛇、还有神出鬼没的猛兽…每前进一步都伴随着危险。
云清朗等人的伤势在恶劣环境下开始恶化,伤口发炎化脓,高烧不时发作。带来的药品很快耗尽,只能依靠万小雅辨认的草药和秦福人传授的一些土方勉强支撑。食物也成了大问题,可食用的野果和块茎越来越少。
绝望的情绪如同雨林中弥漫的瘴气,一点点侵蚀着每个人的意志。云母年事已高,经过连番惊吓和奔波,病倒了,时常陷入昏睡。云霄也变得沉默寡言,小脸上失去了往日的笑容。
王二狗看着师兄小雅姐憔悴的模样,看着吓坏了的霄儿,这个憨直的汉子第一次感到了深入骨髓的无力和痛苦,只能更加卖力地探路、寻找食物,用行动支撑着这个濒临崩溃的队伍。
他们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方向是否正确,只是凭着秦福人模糊的记忆和求生本能,机械地向前,再向前。
这一天,暴雨倾盆而下。众人躲在一个勉强能容身的山洞里,听着外面如同千军万马奔腾般的雨声,感受着洞内渗骨的寒意。
万小雅靠着石壁,脸色苍白如纸,肩头的伤口因为潮湿又开始隐隐作痛。她拿出姥姥赠予的那本紫色藤蔓封面的小册子,就着洞口微弱的光线翻阅。上面那些玄奥的调和阴阳、激发自身生机的心法,在此刻仿佛成了她唯一的精神寄托。
云清朗坐在她身边,默默地将所剩无几的纯阳内力渡入她体内,为她驱寒疗伤。他看着妻子憔悴却依然坚毅的侧脸,看着蜷缩在怀里瑟瑟发抖的儿子,看着一旁强打精神的王大柱和靠在洞口望雨发呆、眼神空洞的王二狗,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愧疚和绝望。
难道…真的要死在这异乡的雨林里了吗?
就在这希望即将彻底湮灭的时刻——
洞外滂沱的雨声中,似乎夹杂了一些异样的动静!像是…打斗声?还有隐约的呼喝?
所有人都猛地抬起了头!
王二狗一个激灵跳了起来,凑到洞口,扒开藤蔓,竖起耳朵仔细听。
“师兄!小雅姐!你们听!好像…好像有人在打架!离得不远!”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
云清朗和万小雅也挣扎着起身,凝神倾听。
果然!风雨声中,清晰地传来了兵刃相交的铿锵声、沉闷的爆裂声,以及几声短促而熟悉的厉喝!
那厉喝声…?!
云清朗和万小雅猛地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难以置信的狂喜!
是陈默的声音!还有陈威!
“是陈默兄弟!还有他哥哥!”王二狗也听出来了,激动得差点喊出来!
“快!去看看!”云清朗精神大振,仿佛伤势都好了大半!
秦福人眼中也闪过一丝精光,低声道:“小心!或许是陷阱!”
但此刻,这熟悉的声音如同黑暗中的灯塔,给了他们无穷的力量和勇气!
云清朗让王大柱留下保护云霄,自己则和万小雅、王二狗、秦福人一起,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小心翼翼地摸了过去。
穿过一片茂密的灌木丛,眼前的景象让他们惊呆了!
只见一片林间空地上,四个衣衫褴褛、浑身是血泥的身影,正背靠背围成一个圈,与周围数十只形态怪异、散发着阴邪气息的“尸傀”以及几名躲在暗处放冷箭的玄阴教残兵浴血奋战!
那四人,不是陈默、陈威、“铁锋”和“玄女”又是谁?!
他们的情况看起来比云清朗等人还要糟糕,个个带伤,脸色惨白,显然已是强弩之末!陈默的符箓似乎已经用尽,只能凭借一把短剑和身法周旋。陈威和“铁锋”的枪声稀疏,显然弹药将尽。“玄女”更是摇摇欲坠,全靠一股意志支撑。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还陷入了如此绝境?!
来不及细想!
“动手!救人!”云清朗暴喝一声,如同猛虎下山,纯阳内力毫无保留地爆发,直冲尸傀群!
万小雅长剑一振,青蒙蒙的剑光再次亮起,带着决绝的杀意!
王二狗怒吼着,挥舞着捡来的粗木棍,如同疯虎般冲了进去!
秦福人则身影一闪,目标直指那几名放冷箭的教徒!
生力军的加入,瞬间扭转了战局!
陈默等人先是一惊,待看清来人,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和激动!
“清朗兄!小雅姐!二狗!”陈默声音嘶哑,几乎哽咽!
“别废话!先杀出去!”陈威虽也激动,但作为军人,立刻抓住战机,指挥配合。
两拨人马,在这异国他乡的绝境雨林中,奇迹般地汇合!彼此都是对方绝处逢生中看到的最大希望!
联手之下,剩余的尸傀和教徒很快被清除干净。
风雨依旧,但空地之上,劫后余生的众人互相扶持着,看着对方狼狈不堪却充满生机的脸庞,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用力拍打肩膀的动作和泛红的眼眶。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陈默看着伤痕累累的云清朗一家和秦福人,声音沙哑。
“说来话长…你们呢?任务…”云清朗急切地问。
陈威抹了把脸上的血水和雨水,沉声道:“任务…算是完成了。但教主跑了…我们一路追到这里…”
简单的几句交流,双方都明白了彼此的处境。
都是被玄阴教逼入绝境,都是九死一生!
但此刻,汇合在一起,他们不再是一支支孤军!
希望,重新在每个人心中熊熊燃烧起来!
“先回山洞!从长计议!”云清朗看着虚弱的队友和家人,果断道。
一行人相互搀扶,带着战利品(从教徒身上搜刮到的一点可怜补给),向着来时那个小小的、却充满温暖希望的山洞走去。
雨,似乎小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