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荫巷的日子,在经历了几番波澜后,似乎终于沉淀下来,回归了那种慢悠悠的、带着烟火气的平静。柳秀才的沉冤得雪,让巷邻们唏嘘之余,也对云清朗和王二狗更多了几分敬畏与信赖。王二狗更是借着这股劲头,时不时钻回秦阿婆的故纸堆里,虽谈不上学问精进,但身上那股子江湖术士的浮滑气确实淡去了不少,偶尔还能对着邻里小孩说几句似模似样的劝学之言。
这日天光正好,春末夏初,阳光暖融融的却不晒人。云清朗难得清闲,王二狗也自觉近期“学业”刻苦,该当放松,便提议带云霄去城郊的河边走走。云霄虎头虎脑,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平日里最黏王二狗。
三人出了巷子,沿着田间小路慢行。云霄像只出笼的雀儿,在前头蹦蹦跳跳,追逐着蝴蝶,银铃般的笑声洒了一路。云清朗和王二狗跟在后面,看着这生机勃勃的田野,心情也格外疏阔。
行至一处三岔路口的老槐树下,见一位僧人正垂首立于道旁。这僧人看着年岁不小,面容清癯,带着长途跋涉的风尘之色,身上的僧袍洗得发白,打了几个补丁,却甚是干净。他手中托着一个黝黑的钵盂,低眉敛目,默然不语,只是静静站着,等待着有缘人的布施。
“是个化缘的师父。”王二狗低声道。他如今对僧道之流,不敢再有丝毫轻视。
云清朗微微颔首,目光掠过那僧人,在其手腕上微微一顿——那里戴着一串灰白色的念珠,颗颗圆润,但颜色质地有些奇异,不似寻常木质或石质,隐隐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庄严与森然的气息。不过云清朗并未过多探究,世间修行之法万千,各有缘法。
他走上前,从口袋取出一些零钱,轻轻放入僧人的钵盂中,合十微礼:“阿弥陀佛,师父一路辛苦。”
王二狗见状,也连忙在身上摸索,他虽不如云清朗阔绰,但也倾囊相助,恭敬地放入钵内,学着样子念了声佛号。
那僧人这才抬起眼皮,看了二人一眼。他的眼神平静无波,如同古井深潭,只是在那深邃的眼底,似乎藏着一丝极淡的疲惫与忧思。他单手立掌还了一礼,声音沙哑低沉:“多谢二位施主布施,功德无量。”他的目光在云清朗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再次垂下眼帘,默诵经文。
云清朗和王二狗也未多言,带着跑回来的云霄,继续往前走去。这只是路途中的一个小小插曲,布施行善,心之所安,并未放在心上。
然而,他们却不知,这看似寻常的善举,却落入了不远处田埂后,一双阴鸷眼睛的注视之下。那目光如同毒蛇,死死缠绕在化缘僧人的背影上,自然也看到了云清朗和王二狗的布施之举。
在河边陪云霄玩闹了约莫一个时辰,三人尽兴而归。回到槐荫巷时,日头已然西斜。
刚进巷口,便觉气氛不对。平日这时分,正是炊烟袅袅、邻里闲话的时候,今日却见不少人聚在巷子中段,朝着那棵大槐树的方向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脸上带着惊惧与慌乱。
“出什么事了?”王二狗心头一跳,生出不祥的预感。
挤开人群一看,两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那棵他们不久前才经过的老槐树下,赫然倒卧着一人,正是白日里那个化缘的僧人!他俯趴在地,背心处插着一柄匕首,直没至柄,鲜血染红了他破旧的僧袍,在地上洇开一大片暗红,已然气绝身亡!而他那只黝黑的钵盂,滚落在一旁,里面的零钱散落一地,但路人恐惧,竟无人上去看一眼僧人,自然也无人捡钱!
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僧人手腕上那串灰白色的念珠不见了踪影!
“死……死人了!”
“是那个化缘的和尚!”
“天啊!谁干的?!”
巷子里一片哗然,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
很快,接到报案的衙役捕快便赶到了现场,驱散人群,拉起警戒,开始勘查。仵作验尸,确认僧人是被匕首从后背刺入,贯穿心脏,一击毙命,死亡时间就在一个多时辰内,与他们遇到僧人的时间高度吻合。
而当捕快开始询问目击者,排查可疑人员时,云清朗和王二狗这二位最后被人看见与死者接触、并且进行了布施的人,毫无疑问地被列为了重点询问对象。
“是你们给了他钱?”为首的捕头姓赵,面色严肃,目光如炬,在云清朗和王二狗身上扫视。
“是,”云清朗坦然承认,“路遇出家人化缘,略尽心意而已。”
“只是略尽心意?”赵捕头语气带着审视,“据我们所知,这僧人身上并无多少财物,唯独一串随身佩戴的念珠不见了。那念珠,你们可曾留意?”
王二狗心里咯噔一下,想起那串质地奇特的念珠,忙道:“看是看到了,但那师父死后就不见了,我们可没拿!”
“哦?你们连念珠什么样子都记得清楚?”赵捕头眼神更锐利了,“据我们所知,那并非普通念珠,而是用高僧眉心骨打磨而成的‘嘎巴拉念珠’,乃是佛门至宝,价值连城!你们布施之后,是否见财起意,尾随其后,杀人夺宝?!”
这话如同晴天霹雳,震得王二狗耳膜嗡嗡作响!
嘎巴拉念珠?眉心骨所制?佛门至宝?
杀人夺宝?!
这顶天大的帽子扣下来,足以让他们万劫不复!
“冤枉啊!我们仅仅是好意。”王二狗急得满头大汗,声音都变了调,“我们就是给了一些零钱,哪知道什么嘎巴拉!我们有老有小在槐荫巷,怎么会为了一串珠子杀人?!”
云清朗眉头紧锁,他知道事情麻烦了。他们与死者有过接触,时间地点吻合,而且那串消失的珍贵念珠,足以构成强烈的作案动机。这绝非巧合,而是有人精心设计,将他们拖入了这个致命的漩涡之中。那个真正的凶手,不仅杀了人,夺了宝,还想让他们来做替罪羊!
“警官大人,”云清朗沉声道,“我等确是清白的。布施乃出于善心,与僧人亦是萍水相逢,并无仇怨,更不知念珠珍贵。此事颇有蹊跷,还请大人明察,莫要让真凶逍遥法外。”
一名姓赵的警官冷哼一声:“蹊跷?警察办案,讲究证据!如今人证物证都对你们不利!来人,先将这两人带回去,仔细审问!”
几名警察上前,就要拿人。
“且慢!”云清朗一声低喝,虽未动用灵力,但那股久居上位的威仪自然流露,竟让警察们动作一滞。他目光平静地看着赵警官:“同志,我等愿意配合调查,但此事关乎我等清白,更关乎人命大案。请容我等三日时间,必给你们一个交代,查明真凶,追回赃物。若三日后无法自证清白,再任凭你们处置不迟。”
赵警官眯起眼睛,打量着云清朗。此人气度不凡,言语间自有股让人信服的力量。而且,此案确实还有些疑点,比如凶器是普通的匕首,并非云清朗他们随身携带之物(云清朗用剑,王二狗更没什么像样兵器),现场也未搜出那串念珠。若真是他们所为,赃物藏于何处?
沉吟片刻,赵警官道:“好!就给你们三日时间!但这三日,你们不得离开本市范围,需随传随到!若三日后查不出真凶,休怪我依法办事!”
“多谢警官。”云清朗拱手。
警察抬走了僧人的尸体,封锁了现场,暂时撤离。槐荫巷的邻居们围了上来,七嘴八舌,有关切,有担忧,也有怀疑。万小雅紧紧抱着吓坏了的云霄,看着云清朗和王二狗,眼神复杂。
回到小院,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喧嚣。王二狗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上,哭丧着脸:“师兄!这……这可怎么办啊?咱们这是倒了什么血霉!好心施舍,却惹上人命官司!快给默哥打电话吧。”
万小雅闻讯从屋里跑出来,得知原委后,也是小脸煞白。
云清朗面色凝重,在院中缓缓踱步。他回想遇到僧人的每一个细节,那僧人平静眼神下深藏的忧思,那串奇特的嘎巴拉念珠,以及那双可能在暗中窥伺的阴鸷眼睛……
“我们被算计了。”云清朗停下脚步,声音低沉而肯定,“那僧人身怀至宝,必有仇家追踪。凶手杀了人,夺了宝,恰好看到我们布施,便灵机一动,嫁祸于我们。此举一石二鸟,既能得到念珠,又能让警察替他追查我们这两个‘凶手’,他便可从容脱身。”
“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只有三天时间!”王二狗急道。
“查!”云清朗眼神锐利起来,“查那僧人的来历,查那嘎巴拉念珠的渊源,更要查最近镇子上有没有出现什么形迹可疑的陌生人!”
他看向王二狗:“二狗,你平日消息灵通,速去打听,最近可有陌生面孔在镇子及周边出没,尤其是僧道打扮,或者行踪诡秘之人。”
又对万小雅道:“小雅,你去一趟陈威哥那边,问问情况,请他帮忙看有没有人注意到那个化缘僧人是何时出现、从哪个方向来的。”
两人领命,立刻分头行动。
云清朗独自站在院中,目光投向远方,仿佛要穿透这重重迷雾。他知道,这次面对的,不再是不成气候的阴秽邪物,而是心思缜密、手段狠辣的真正恶徒。三日之期,瞬息即逝,这不仅是一场洗刷冤屈的较量,更是一场与隐藏在暗处的狡猾凶手的生死竞速。
槐荫巷的天空,刚刚放晴不久,便再次被浓厚的阴云笼罩。而这一次,危机直指云清朗和王二狗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