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狗风风火火地骑回听竹小苑,自行车还没停稳,就迫不及待地冲进院子,找到正在督促云霄写作业的云清朗和万小雅,气喘吁吁地把镇上遇到古怪乞丐、特别是那个奇异木雕的事情说了一遍,语气激动,眼睛发亮。
“师兄!嫂子!你们是没看见!那木雕绝对不一般!上面好像还有看不见的花纹!那老乞丐肯定也不是普通人!说不定…说不定就是霄儿的机缘到了!”他手舞足蹈,仿佛已经看到了云霄被世外高人收为关门弟子的美好未来。
云清朗和万小雅听完,脸上的表情却没什么变化,甚至微微蹙起了眉头。
云清朗放下手中的茶杯,语气沉稳:“二狗,你的心意我们明白。但此事,不必再提。”
万小雅也轻轻摇头,声音温和却坚定:“二狗,我们现在最想要的,是霄儿能平平安安、普普通通地长大。那些神异之事、江湖之人,无论真假,我们都不想再主动招惹。过去的教训,还不够深刻吗?”
王二狗一腔热情被冷水浇透,顿时急了:“可是!那万一真是机缘呢?错过了多可惜!咱们就偷偷去看看,确认一下也不行吗?”
“不行。”云清朗斩钉截铁,“是机缘还是劫难,谁说得准?与其冒险,不如安守现状。二狗,此事到此为止。”
王二狗还想争辩,却被云清朗严厉的眼神制止了。他悻悻然地闭上嘴,心里却像有二十五只老鼠在抓挠——百爪挠心。
他不死心,又跑去找正在院子里研究符箓的陈默,将事情又说了一遍,眼巴巴地看着他:“默哥,你见识广,你给评评理!那木雕是不是有古怪?咱们是不是该去探查一下?”
陈默放下手中的朱砂笔,沉吟片刻,叹了口气:“二狗兄弟,清朗兄和嫂子的顾虑,很有道理。江湖险恶,人心叵测。非常之时,任何看似巧合的相遇,都需万分警惕。那玄阴教诡计多端,焉知这不是又一个请君入瓮的圈套?依我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连陈默都这么说!王二狗彻底没了脾气,像只斗败的公鸡,耷拉着脑袋,闷闷不乐地蹲到墙角画圈圈去了。
王大柱劈完柴,走过来看到弟弟这副模样,叹了口气,用粗壮的手掌拍了拍他的肩膀:“二狗,咋还不明白呢?你忘了上次那个周先生了?看起来多可怜多真切,结果呢?是个要命的杀手!这个老乞丐,谁知道是不是另一个套?咱们现在能过安生日子不容易,别再给清朗和小雅添乱了。”
哥哥的话像重锤敲在王二狗心上。周文远那副凄惨哀求又骤然暴起发难的模样瞬间浮现在眼前,让他打了个冷颤。是啊…万一又是假的呢?
可…可那个木雕的感觉太特别了!他总觉得不是假的!
纠结之下,王二狗做出了一个决定。他不再嚷嚷,却开始每天一大早就借口去镇上采买或者闲逛,实则悄悄潜伏在昨天遇到老乞丐的那条街附近,暗中观察。
他远远地看着那老乞丐。老人每天似乎都在固定的时间出现,蜷缩在同一个墙角,面前放着破碗,眼神依旧呆滞麻木,接受着零星路人的施舍。傍晚时分,又会默默地收起破碗,蹒跚着离开,消失在镇子边缘那片破旧的棚户区里。
王二狗暗中跟踪了他整整一周。
结果,一无所获。
老人的生活轨迹简单得不能再简单,行为举止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穷困潦倒的孤寡老人。没有与人秘密接头,没有显露任何异常能力,甚至连话都很少说。那个引起王二狗注意的木雕,也一直脏兮兮地挂在手腕上,再没有任何特殊的表现。
王二狗开始怀疑自己了。难道真是自己太渴望霄儿“不凡”,产生了错觉?
云清朗和万小雅将王二狗的闷闷不乐和偷偷摸摸的举动看在眼里,既好笑又无奈。他们知道二狗是真心为云霄好,但这份“好心”却可能带来不必要的风险。为了让这根“犟筋”彻底死心,夫妻俩悄悄商议后,决定设一个局。
这天,王二狗又是无功而返,垂头丧气地回到小苑。晚饭时,云清朗状似无意地提起:“对了,二狗,你最近老往镇上跑,是不是又惦记那个老乞丐?”
王二狗支吾着点头。
万小雅接口道:“说起来也巧,今天我送霄儿上学回来,在镇口好像也看到一个手腕上挂着个奇怪木雕的老乞丐,蹲在路边,唉声叹气的,好像遇到了什么难事,说什么…‘信物’…‘等不到有缘人’…之类的怪话。”
王二狗耳朵瞬间竖了起来,眼睛放光:“真的?!嫂子你也看见了?他还说什么了?”
万小雅摇摇头:“隔得远,没听太清,好像还说什么…‘三日之期将至’…然后就走了。”
云清朗皱眉,沉吟道:“听起来确实有些古怪。二狗,你确定你跟踪他的时候,没发现任何异常?”
“没有啊!”王二狗急了,“就跟普通乞丐一模一样!”
“那就奇怪了…”云清朗手指敲着桌面,“要么是你嫂子看错了人,要么…就是这老人极其擅长伪装,连你都骗过了。若真是后者,其心叵测啊!”
王二狗的心又被吊了起来。
云清朗仿佛下了很大决心,道:“这样吧,二狗,既然你如此坚持,我和你嫂子也不好一味拦着你。明天,我和你一起去镇上,我们设个局,试探他一下。”
“怎么试探?”王二狗又惊又喜。
“若他真是普通乞丐,我们便给他些银钱,助他度日,也算积德行善。”云清朗目光微凝,“若他另有所图…哼,我自有办法让他现出原形!”
万小雅也点头:“如此也好,总好过二狗你一直胡思乱想,胡乱猜测。”
王二狗激动不已,终于说动师兄了!
第二天一早,云清朗和王二狗便来到了镇上。按照计划,王二狗远远躲在一旁观察,而云清朗则换了一身不起眼的粗布衣服,走向老乞丐日常行乞的角落。
那老乞丐果然还在那里,蜷缩着,昏昏欲睡。
云清朗走到他面前,丢下几枚铜钱,然后故意用一种不大但足够清晰的声音,仿佛自言自语地叹息:“唉,岚山听竹…机缘难觅…不知那有缘人,何时才现…”
说完,他若无其事地转身就走。
躲在暗处的王二狗,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眼睛死死盯着老乞丐的反应!
然而,那老乞丐只是缓缓抬起浑浊的眼睛,瞥了一眼云清朗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地上的铜钱,慢吞吞地伸出手,将铜钱一枚枚捡起,揣进怀里,然后…又恢复了那副呆滞麻木的样子,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云清朗绕了一圈,回到王二狗身边,摇了摇头:“毫无反应。”
王二狗还不死心:“会不会是没听清?或者…他在装?”
云清朗叹了口气:“那就再试最后一次。”
过了一会儿,万小雅抱着云霄(今天特意请了假)从街的另一头走来,看似路过。经过老乞丐时,云霄手里拿着的一个小风车不小心掉在了老乞丐面前。
云霄奶声奶气地说:“老爷爷,我的风车。”
那老乞丐缓缓抬起头,看着眼前粉雕玉琢的孩子,呆滞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极微弱的波动,但很快又湮灭下去。他慢吞吞地捡起风车,递还给云霄,干裂的嘴唇蠕动了一下,发出沙哑的声音:“…谢…谢谢…”
然后,便再无其他反应。他甚至没有多看云霄一眼,也没有对万小雅表现出任何异常关注。
万小雅接过风车,道了声谢,抱着儿子自然地离开了。
躲在远处的王二狗,彻底傻眼了。
云清朗拍拍他的肩膀,语气沉重:“二狗,看见了吗?要么,他真的只是个普通可怜的老人家。要么…他的城府和伪装,已经深到了可怕的地步,连我和你嫂子,连霄儿站在他面前,他都丝毫不露破绽。无论是哪种,我们都不该再去打扰他了。”
王二狗张了张嘴,最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看着那个又重新蜷缩起来的、卑微可怜的苍老身影,再回想大哥的话、周文远的教训,一股凉意从心底升起。
或许…真的是自己错了。
他耷拉着脑袋,彻底蔫了:“师兄…我…我知道了。以后再也不提这事了。”
云清朗和万小雅对视一眼,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这个局,虽然利用了二狗的信任有点过意不去,但为了杜绝后患,让他彻底死心,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那老乞丐的反应,完全就是一个普通老人的样子。
两人带着彻底消停的王二狗返回听竹小苑。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在他们转身离去后不久,那一直蜷缩着的老乞丐,缓缓抬起头,望向他们消失的方向。那双原本浑浊呆滞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辨的光芒,干枯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摩挲了一下腕上那个脏兮兮的奇异木雕。
木雕上,一道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纹路,似乎极轻极轻地闪动了一下,如同呼吸。
随即,他又缓缓低下头,恢复了那副麻木不仁的样子,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阳光投下的错觉。
街角人来人往,无人留意到这个微不足道的插曲。
只有风,无声地吹过。
回到听竹小苑,王二狗像被抽走了魂儿,连着几天都打不起精神,也不再往镇上跑,只是闷头帮着大哥干活,或者看着云霄和小伙伴豆豆在院子里玩遥控车,眼神里没了以往那种热切期盼的光。
云清朗和万小雅见他这般模样,虽有不忍,但更多的是安心。看来那场“试探”确实让他死了心。生活似乎又重新回到了平静的轨道。
然而,几天后的一个傍晚,这种平静被打破了。
这天是周五,云霄和豆豆约好了周末一起去镇上新开的小公园玩滑梯。豆豆家就在镇子边上,父母在街口开了家杂货铺。放学后,豆豆热情地邀请云霄先去他家看新买的图画书,云霄征得万小雅同意后,便开心地去了。
万小雅估算着时间,差不多该去接儿子了,便跟陈母打了声招呼,独自往镇上去。
夕阳的余晖给小镇镀上了一层暖金色,街上来往的多是下班放学归家的人,气氛安宁。万小雅心情平和地走向豆豆家所在的巷子。
就在快要到巷口时,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街对面——那个熟悉的墙角。
那个老乞丐,依旧蜷缩在那里。
但就在这一瞥之间,万小雅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老乞丐似乎刚刚从一个瞌睡中醒来,正下意识地抬起那只枯瘦的手,揉搓着惺忪的睡眼。而就在他抬手的那一瞬间,他手腕上那个一直沾满泥污、毫不起眼的奇异木雕,恰好对准了西沉的落日!
一道极其微弱、却异常纯粹凝练的金红色光芒,自木雕内部一闪而逝!仿佛夕阳的余晖被瞬间吸纳、提炼,然后又悄然隐没!
那绝非普通木质能产生的反光!更像是一种…能量的内蕴与流转!
万小雅脚步猛地顿住,瞳孔骤缩!
她体内修炼《青灵化生诀》而生出的那丝敏锐灵觉,在此刻清晰地捕捉到了一股极其短暂、却浩瀚古朴的灼热气息,虽然一闪即逝,却让她周身的寒冰内力都为之微微一滞!
那不是幻觉!
这个老乞丐!那个木雕!果然有问题!
几乎就在万小雅察觉到异常的同时,那老乞丐似乎也敏锐地感受到了她的注视和那瞬间的气息波动!他揉眼睛的动作僵住了,浑浊的眼珠猛地转向万小雅的方向!
四目相对!
这一次,那双眼眸中再无半分呆滞麻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沧桑、一丝被窥破秘密的惊诧,以及…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审视!
但这一切情绪如同潮水般,来得快,去得更快!
就在万小雅下意识地运转内力,全身戒备的刹那,老乞丐的眼神已经瞬间恢复了之前的浑浊和茫然。他仿佛只是被路人看了一眼,有些不自在地低下头,将手腕缩回破烂的袖子里,重新蜷缩起来,变回了那个毫无存在感的可怜老人。
整个过程,不到一次呼吸的时间。
街上来往的行人,无人察觉这短暂无声的交锋。
万小雅站在原地,手心微微沁出冷汗。她确信自己绝没有看错!那瞬间的眼神碰撞,那木雕奇异的光芒,那浩瀚的气息…都真切无比!
云清朗和她的试探,甚至陈默的判断,可能都错了!
这个老人,不是在伪装普通,他是真正地将某种惊世的秘密,完美地隐匿在了这极致的平凡之下!其境界,远超他们的想象!
他到底是谁?那木雕又是什么?他出现在这里,是巧合,还是…冲着她和清朗,或者…霄儿来的?
万小雅心中瞬间转过无数念头,惊疑不定。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移开目光,装作只是路过停顿,继续向豆豆家走去,但每一步都感觉沉重无比。
接到云霄后,她牵着儿子的小手往回走,再次经过那个街角时,她强忍着没有去看那个角落,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一道若有若无的视线,似乎一直落在她的背上,直到她走出很远很远。
回到听竹小苑,云清朗立刻察觉到了妻子的异样。
“小雅,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接霄儿不顺利吗?”
万小雅将云霄支去找姥姥看新编的竹蚱蜢,拉着云清朗和陈默走到后院,压低了声音,将方才所见一字不落地说了出来。
云清朗和陈默听完,脸色都变得无比凝重。
“…如此说来,这位前辈…绝非等闲。”陈默深吸一口气,眼神锐利,“其敛息匿迹之术,已近乎道法自然,连我都完全被骗过了。那木雕,恐是某种传承信物或强大法器。”
云清朗眉头紧锁:“他明明发现了小雅察觉了他的秘密,却并未有任何举动…这反而更让人不安。他究竟意欲何为?”
万小雅忧心忡忡:“我最担心的是,他是否为了霄儿而来?上次我们的试探,包括霄儿掉落风车,他看似毫无反应,但是否…其实已经注意到了霄儿?”
就在这时,王二狗恰好哼着小调路过后院门口,听到只言片语,立刻凑了进来:“咋了咋了?是不是那老乞丐有消息了?”他还以为师兄嫂子回心转意了。
云清朗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将万小雅的发现告诉了他。
王二狗听完,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半天才猛地一拍大腿,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俺就说吧!俺就说那老头不一般!你们还不信!看看!看看!嫂子都看见了!那木雕会吸太阳光!那是宝贝啊!”
激动过后,他又迅速萎靡下来,哭丧着脸:“完了完了…那上次咱们试探他,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咱们是不是把他得罪了?这机缘是不是让咱们给搅黄了?”
陈默沉吟道:“未必是搅黄。若他真是世外高人,行事必然超乎我等想象。他既显露了一丝痕迹给小雅,或许…是一种默许,或者说,是一种新的试探?”
云清朗沉思良久,缓缓道:“无论他是何意图,既然他选择隐匿,我们便不能主动戳破。否则,福祸难料。一切,唯有静观其变,以不变应万变。”
他看向万小雅和王二狗,语气严肃:“此事,仅限于我们几人知晓,绝不可再外传,尤其不能告诉娘和大柱哥,免得他们担心。二狗,特别是你,决不可再私自前往探查,以免画蛇添足,触怒高人,引来灾祸!”
王二狗经过这次,哪还敢自作主张,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明白明白!俺绝对不乱来了!都听师兄的!”
万小雅也点头同意,但眉宇间的忧色并未散去。
那个夕阳下短暂的对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以及那个能吸纳夕阳之精的奇异木雕,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虽然很快涟漪散去,但那份深水下的涌动,却已然开始。
听竹小苑的夜晚,似乎比往常更加静谧,也更加莫测。
而此刻,镇子边缘那破旧的棚屋里,蜷缩在草席上的老乞丐,缓缓睁开了眼睛。他抬起手腕,看着那在黑暗中毫不起眼的木雕,干枯的指尖轻轻拂过其表面。
一声几不可闻的、带着无尽沧桑的叹息,在黑暗中幽幽散开。
“时机…未至啊…”
“心性…尚需磨砺…”
“孩子…倒是块璞玉…”
声音低喃,渐不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