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城郊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去,失败的阴影已经越过普鲁士的平原,沉沉地压在了图林根小镇魏玛的上空。
在这座被临时选作共和国首都的宁静小镇里,一场远比前线炮火更加猛烈的政治风暴,正在国防部那间最隐秘的会议室里疯狂肆虐。
厚重的橡木门将春夜的最后一丝凉意完全隔绝在外。
华丽的枝形吊灯散发着冰冷的光芒,照亮长条会议桌上每一张铁青的面庞。
雪茄的烟雾在空气中纠缠缭绕,却始终掩盖不住那股若隐若现的、由恐惧与愤怒混合而成的特殊气味。
“两个加强营!还有整整一个机枪连!”
国防部长古斯塔夫·诺斯克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而嘶哑变形,他粗壮的手指死死按在战报上,仿佛要将那些令人绝望的文字碾碎,“这不仅是沃尔夫冈·里希特的精锐部队,更是我们准备南下镇压巴伐利亚叛乱的铁拳!”
“现在,这只铁拳被一群拿着老旧步枪的暴徒打断了指骨!”
坐在主位的弗里德里希·艾伯特总统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这位以稳重着称的社会民主党领袖,此刻的手指正在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的嗒嗒声。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脸,最后定格在战报上那个令人不安的称谓上。
“诸位,”艾伯特的声音低沉得像是从地底传来,“根据前线幸存者的描述,对方阵营中出现了一个神秘的年轻人。”
“据说他总是出现在战斗最激烈的地方,他的演讲能让那些暴徒像着了魔一样前赴后继。”
“这个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总理菲利普·谢德曼接过话头,这位曾经在阳台上豪情万丈宣告共和国成立的政治家,此刻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焦虑:“我们掌握的情报支离破碎。”
“只知道他很年轻,可能还不到二十岁。”
“柏林大学的学生很多没见过他却以他为偶像,工人们称他为导师。”
“但关于他的真实姓名、来历,我们的情报部门至今一无所知。”
“这正是最令人不安的地方!”
诺斯克激动地站起身,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如同一头被激怒的野兽,“一个没有过去的人,却能在短短几个月内,将柏林那些乌合之众的斯巴达克团,改造成为一支有纪律、有战术的军队!”
“卢森堡和李卜克内西至少我们还了解他们的底细,可这个人……”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将军沉重地点头,他胸前的勋章在灯光下黯然失色:“从前线传回的情报来看,这个年轻人的战术完全违背了所有的军事教科书。”
“他们不固守街垒,而是像瘟疫一样在街巷间扩散。”
“我们的士兵报告说,他们仿佛在和整个柏林的民众作战,每个窗口都可能射出子弹,每个拐角都可能冲出伏兵。”
内政部的高级官员补充道,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更可怕的是他们的宣传。”
“我们截获的传单上写着‘因为我们来过’,宣称要建立一个全新的德国。”
“而这些蛊惑人心的口号,正在像瘟疫一样在底层民众中蔓延。”
“这就是布尔什维克的典型伎俩!”
谢德曼总理愤怒地拍案而起,“用美好的谎言蛊惑无知的民众,用暴力的手段夺取政权。”
“莫斯科的魔爪已经伸进了德国,这个年轻人很可能就是列宁赤匪精心培养的代理人!”
艾伯特总统缓缓站起身,踱步到窗前,凝视着窗外魏玛宁静的夜色。
他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先生们,我们正在面临共和国成立以来最严峻的考验。”
“巴伐利亚的苏维埃政权还在负隅顽抗,现在柏林又出现了这样一支强大的红色武装。”
“如果让他们得逞,德意志将陷入内战的深渊,凡尔赛条约的绞索会勒得更紧。”
他的话让整个会议室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每个人都明白总统话中的分量——这不仅是一场军事较量,更是一场决定德国命运的政治斗争。
诺斯克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总统先生,我们必须立即采取行动。”
“我建议:”
“第一,立即从西线调回最忠诚的部队;”
“第二,授权国防军采取一切必要手段;”
“第三,悬赏缉拿那个神秘的年轻人,生死不论。”
“我同意。”
谢德曼总理紧接着说,“但同时我们也要加强舆论宣传。”
“要让德国民众明白,这些布尔什维克分子是要把德国变成第二个俄国,他们要夺走每个人的财产和自由。”
一位一直沉默的文官小心翼翼地开口:“也许……我们可以考虑谈判?”
“暂时稳住他们……”
“谈判?”
诺斯克猛地转身,眼中喷火,“和那些要颠覆我们整个制度的暴徒谈判?”
“和那些要把德国拖入红色恐怖的人谈判?”
“别忘了罗莎·卢森堡在《红旗报》上是怎么说的!”
“他们要的是无产阶级专政,是要把我们在场的所有人都送上断头台!”
艾伯特总统从窗前回过身,他的身影在吊灯下显得格外沉重:“诺斯克部长说得对。”
“与魔鬼不能做交易。”
“我们必须坚定立场,但同时也要谨慎。”
“凡尔赛条约已经让我们的手脚被缚,如果再爆发全面内战……”
他没有说下去,但每个人都明白那个未尽的结局。
这时,一位侍从官匆匆走进,在诺斯克耳边低语。
国防部长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颤抖着声音向全场宣布:“刚收到的消息……”
“里希特少校的部队损失超过三分之二,原本准备南下的第三步兵师,因为损失了最精锐的先锋部队,已经无法按时开赴巴伐利亚前线……”
这个消息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巴伐利亚的苏维埃政权因此获得了宝贵的喘息之机,而魏玛政府则陷入了两线作战的绝境。
会议在令人窒息的气氛中持续到深夜。
当这些魏玛共和国的掌权者们最终走出会议室时,每个人的脸上都刻满了绝望与忧虑。
柏林远在数百里之外,但那个无名年轻人带来的威胁,却仿佛已经近在咫尺。
在离开国防部大楼时,艾伯特总统对紧随其后的谢德曼低声说道:“找到他,菲利普。”
“在我们还能控制局面之前,必须找到这个神秘的年轻人。”
“否则,德意志的末日就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