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一八年十一月的柏林,空气中弥漫着战败的苦涩。
沃尔夫教授家的书房里,奥古斯特·沃尔夫教授正对着满桌的文献发愁。
壁炉里的柴火发出轻微的噼啪声,为这个阴冷的午后带来些许暖意。
林·冯·俾斯麦安静地坐在窗边的扶手椅上,手中捧着一本装帧精美的《欧洲地理志》。
他的伤势已经好转,左肩的绷带换成了轻便的敷料,但动作间仍能看出些许僵硬。
阳光透过菱形窗格,在他年轻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唉......”
教授长叹一声,将羽毛笔重重放下,“总是差那么一点。”
林抬起头,看见教授面前摊开的手稿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批注,纸边已经有些卷曲。
他知道教授正在准备一场关于“从罗马共和国的崩溃看近代欧洲的民族自决”的学术研讨会,这已经是连续第三天看到教授为此苦恼了。
“请原谅我的冒昧,教授。”
林轻轻合上手中的书,声音温和而克制,“我在游历时,曾听一些学者讨论过一种分析方法,或许能为您提供新的思路。”
教授抬起头,金丝眼镜后的眼睛里带着疲惫,却也闪过一丝好奇:“哦?说来听听。”
林缓步走到书桌前,目光扫过那些写满拉丁文引证的手稿。
他注意到教授在“格拉古兄弟改革”和“马略军事改革”两处做了大量标注,却似乎缺少一条贯穿始终的主线。
“有些学者认为,”林谨慎地选择着措辞,手指轻轻点在手稿的空白处,“罗马共和国的崩溃,不能仅仅归因于个别政治家的野心或是元老院的腐败。”
“也许我们应该关注更深层次的社会经济结构变化。”
教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比如格拉古兄弟的改革,”林的语气依然谦逊,但眼神中开始闪烁出思考的光芒,“它的失败或许不仅是因为贵族的反对,更根本的原因在于奴隶制经济已经改变了罗马的社会结构。”
“大量自由民失去土地,沦为城市无产者,这动摇了共和国赖以存在的公民兵制度的基础。”
教授突然坐直了身子,眼中的疲惫一扫而空:“说下去!”
受到鼓励,林稍稍提高了声调:“当一个政治制度无法解决大多数人的生存问题时,它的崩溃就只是时间问题。”
“恺撒的独裁,某种程度上是这个制度危机的必然产物,而非原因。”
“必然产物......”
教授喃喃重复着这个词,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
他忽然站起身,快步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厚重的《罗马社会经济史》,快速翻动着书页。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教授的声音中带着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这个视角确实是我从未深入思考过的。”
“冯·俾斯麦先生,你继续说说看,这个分析方法如何应用到我们当前的局势中?”
林微微颔首,走到窗前,望着院子里开始抽芽的树木:“看看现在的柏林,教授。停战协定签署已经数月,但街头的饥饿和混乱并未缓解。”
“工人们要求面包和工作,退伍士兵流离失所,而新的共和政府似乎对此束手无策。”
他转过身,目光坚定地看向教授:“如果我们把‘民族自决’比作古罗马的‘共和理想’,那么当前德国面临的生存危机,就如同当年罗马平民的困境。”
“如果新的政治体制无法解决民众最基本的生存需求,再美好的理想最终也只能是空中楼阁。”
教授沉默良久,缓缓摘下眼镜,用绒布仔细擦拭着。
书房里只剩下壁炉中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电车铃声。
“生存问题......”
教授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严肃,“你说到了问题的核心。”
“我们这些学者总是沉迷于理念的探讨,却往往忽略了最根本的现实——饥饿的民众需要的首先是面包,然后才是民主的理论。”
他重新戴上眼镜,用全新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冯·俾斯麦先生,我必须承认,你的洞察力令我惊讶。”
“你让我意识到,我的研究或许过于侧重上层建筑的理念,而忽略了脚下的经济基础。”
这次谈话持续了整个下午。
当安娜端着茶点进来时,惊讶地发现父亲正与林热烈地讨论着,桌上铺满了地图和文献,气氛前所未有的活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