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刺骨的冰冷,仿佛连思维都能冻结。
这是林天恢复意识后的第一个感觉。
这不是他曾经在空间乱流中体验过的那种,带着狂暴撕扯之力的极寒。
那是一种毁灭性的力量,能瞬间将钢铁都化为齑粉。
而现在的冷,神魂、血肉、乃至思维,所有的一切似乎都要在这阴冷的寒意中被冻成一坨僵硬的冰块。
紧随其后的,是如同潮水般涌来的剧痛。
“嘶——!”
林天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却因为这个简单的动作牵动了肺腑,引发了一阵撕心裂肺的灼痛,让他差点当场呛咳出声。
痛!
太痛了!
经脉里像是被灌满了岩浆,又被无数烧红的铁丝反复穿刺,每一次微弱的灵力波动都会带来难以想象的折磨。
全身的骨头“咯吱”作响,仿佛被人用大锤一寸寸全部敲碎,然后又胡乱地拼接在一起。
稍微动弹一下,就能清晰地感觉到骨骼碎片摩擦的恐怖触感。
五脏六腑更是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
正是这无比清晰剧烈的痛苦,反而让林天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稍稍松懈了下来。
痛,就意味着自己还活着。
在那种九死一生的绝境里,能活下来,已经是天大的幸运。
他费尽了全身的力气,尝试睁开沉重的眼皮。眼睫毛上像是被涂满了凝固的胶水,黏连得死死的。
他只能依靠顽强的意志,一次又一次地眨动,终于,一道微弱的光线从眼皮的缝隙中挤了进来。
模糊,重影,金星乱冒。
过了好一会儿,眼前的景象才逐渐变得清晰。
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凹凸不平的地面上,身下是冰冷坚硬的岩石,后背被无数细小的沙砾硌得生疼。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杂着潮湿霉味与淡淡矿石腥气的味道,吸入肺里,感觉滞涩而冰冷。
“灵气……好稀薄。”
林天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周围环境最大的问题。
这里的灵气还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死寂之气,就像是……一片被天地遗弃的废土。
他试着动了动右手的小指。
“啊!”
一股钻心的剧痛瞬间从指尖炸开,沿着手臂的经脉疯狂上窜,直冲天灵盖!
林天眼前一黑,差点就这么痛晕过去。
他咬紧牙关,强忍着这非人的痛苦,开始以内视之法,检查自己身体的状况。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一万倍!
全身骨骼,至少有七成以上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碎裂。
经脉更是惨不忍睹,原本坚韧通畅的灵力通道,此刻就像是被大火焚烧过后的枯藤,处处都是断裂和萎缩的痕迹。
灵力在其中几乎寸步难行,稍微催动一丝,就如同刀割凌迟。
而他最引以为傲的丹田气海,此刻已经近乎干涸见底。
那枚曾经引动灭世天劫的神品道基,此刻正黯淡无光地悬浮在气海中央,上面布满了蛛网般的恐怖裂纹。
只有一层几乎看不见的微弱光晕,勉强维持着它没有当场崩碎。
林天能感觉到,这枚神品道基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只要再受到一丝外力冲击,恐怕立刻就会炸成最精纯的灵气,彻底消散于天地之间。
一旦道基被毁,他就将彻底沦为一个无法修炼的废人!
“还好……还好,总算还吊着一口气。”
林天心中涌起一阵后怕。
这伤势,换做任何一个普通的修士,恐怕早就死得不能再死了。
也就是他,凭借着《九转丹经》淬炼出的强悍肉身,和神品道基那超乎想象的生命本源,才硬生生扛了下来。
可紧接着,一个更重要的问题涌上心头。
韩立和朱有福呢?
这个念头如同电流般击中了他,林天猛地想要坐起身来,却瞬间牵动了全身的伤势。
一股无法形容的剧痛和眩晕感直冲大脑,让他眼前瞬间被黑暗吞噬,耳边“嗡嗡”作响,仿佛有几百只苍蝇在同时尖叫。
他闷哼一声,再次无力地摔了回去,后脑勺和冰冷的岩石来了个亲密接触,疼得他龇牙咧嘴。
“冷静,冷静……”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告诫自己不能急躁。
过了好半天,那股眩晕感才稍微退去。
他放弃了坐起来的打算,只是用尽残存的力气,极其缓慢地、一寸寸地偏过头,用那双依旧有些模糊的眼睛,吃力地扫视着四周。
这是一个山洞。
空间不算大,大概也就一间普通卧室的大小。
洞壁是粗糙的黑色岩石,顶部还有水珠在缓慢凝结,然后“滴答、滴答”地落在下方的一个小水洼里,溅起一圈圈微小的涟漪。
洞里唯一的亮光,来自不远处的洞口。
那光线并不刺眼,带着一种昏黄的色调,像是黄昏时的夕阳,将洞内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层模糊的轮廓。
然后,他看到了。
在他的左手边不远处,韩立正静静地靠坐在洞壁上,双目紧闭,显然还处于昏迷之中。
韩立的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嘴唇干裂起皮。
左肩那个被黑面鬼指风洞穿的血洞,已经被处理过了,上面敷着一层厚厚的、墨绿色的草药糊,但边缘处依旧能看到干涸的暗红色血迹。
林天仔细观察着,发现韩立的胸口虽然起伏微弱,但却很有规律。
那柄标志性的玄铁重剑,就静静地放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林天松了一口气,视线又转向另一侧。
“呼……噜……呼……噜……”
一阵熟悉的、极具个人特色的鼾声传入耳中。
只见朱有福那个胖子,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圆滚滚的肚子高高隆起,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虽然他的鼾声时断时续,远不如平时那么洪亮如雷,甚至还夹杂着几句含糊不清的呓语,但林天可以确定,这家伙绝对是三人中伤得最轻的。
他那口视若珍宝的黑锅,此刻正倒扣在他那标志性的肚皮上。
锅底上,那个之前被黑面鬼一拳砸出的凹坑格外显眼。
看到这一幕,林天悬在嗓子眼的心,彻底落回了肚子里。
“还好……都还活着……”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在那狂暴得足以撕碎一切的空间乱流中,他们三个竟然能全部幸存下来。
这简直就是不幸中的万幸,是足以让任何修士都目瞪口呆的奇迹!
可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疑惑。
“是谁……救了我们?”
林天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昏迷前看到的最后一幕。
那一道如同九天神罚般,硬生生劈开空间乱流的冰蓝色剑光;那只在混乱中抓住他,冰冷如万年玄玉的手;还有那片在视野中一闪而过的、模糊的白色衣角……
这一切都指向一个神秘的、强大到不可思议的救命恩人。
林天挣扎着,强行凝聚起一丝微弱到可怜的神识,艰难地向着洞外探查而去。
神识刚一离体,他就感觉大脑传来一阵针扎般的刺痛,心神消耗巨大。
这缕神识颤颤巍巍地向外延伸,还没飘到洞口,就已经变得若有若无,仿佛随时都会消散。
透过这缕微弱的神识,他“看”到了洞外的大致景象。
那是一片极其荒凉的山地,到处都是奇形怪状的黑色巨石,地面上只有一些生命力顽强的、叫不出名字的稀疏植被。
远方,是连绵起伏的山脉轮廓,笼罩在昏黄的天光之下,显得无比死寂。
空气中的灵气,正如他在洞内感受到的那样,稀薄、驳杂,且充满了死寂的气息。
这里绝对不是青云城附近,甚至……可能已经不在任何一个他已知的地域范围内。
他们,被那道随机开启的空间裂隙,带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噗……”
收回神识的瞬间,心神的过度消耗引发了伤势,林天只觉得喉头一甜,一口逆血就涌了上来。
他强行将这口血咽了回去,靠在冰冷的岩壁上,大口地喘息着,试图平复那如同擂鼓般的心跳。
“不行……必须先疗伤!”
他很清楚,在这样一个完全陌生的鬼地方,一身重伤就等于将自己的小命交到了别人手上。
他尝试着运转《九转丹经》中最基础的入门心法“蕴灵篇”,想要引导周围稀薄的灵气来滋养修复受损的肉身。
然而,功法刚一开始运转,经脉中传来的、那种撕裂般的剧痛就让他差点惨叫出声。
断裂的脉络根本无法承受灵力的冲击,哪怕只是一丝丝,也像是用钝刀子在反复拉扯伤口。
“该死!”
林天咒骂一声,只能无奈地放弃。
他现在就像一个浑身都是窟窿的破水桶,根本留不住水。
没办法,他只能退而求其次,使用最低效、最原始的吐纳法,像个刚入门的修炼菜鸟一样,一丝一缕地极其缓慢地汲取着周围那驳杂的灵气。
小心翼翼地温养着自己近乎枯竭的肉身和神魂。
这个过程,缓慢得令人发指,而且痛苦不堪。
每一丝灵气进入体内,都像是一粒滚烫的沙子划过他脆弱的经脉,带来一阵阵灼痛。
林天只能咬牙坚持,因为他知道,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
时间,就在这痛苦的煎熬中,一点一滴地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洞口的光线似乎变得明亮了一些,不再是那种昏黄的色调,能清晰地看到无数微小的尘埃,在投射进来的光柱中上下飞舞。
突然,一阵极其轻微的、几乎微不可闻的脚步声,从洞外传了进来。
“谁?!”
林天瞬间警惕到了极点,全身的肌肉下意识地绷紧,却立刻引发了一阵剧痛,让他闷哼出声。
他现在毫无反抗之力。韩立还在昏迷,朱有福那个胖子就算醒着也派不上用场。来的人是敌是友,将直接决定他们三人的生死!
一个身影,逆着光,缓缓地从洞口走了进来。
由于光线的关系,林天看不清对方的具体容貌,只能看到一个高挑而纤细的轮廓。
这是一个女人。
她穿着一身素白色的长裙,样式简单到了极致,没有任何多余的纹绣和装饰,就像是一块未经裁剪的白布。
随着她一步步走近,光线不再那么刺眼,林天也终于慢慢看清了她的脸。
那是一张怎样清丽绝伦的脸庞啊!
五官精致得仿佛是冰雪神明最完美的杰作,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瑕疵。
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仿佛能看到下面淡青色的血管。一头乌黑如瀑的长发,简单地用一根布带束在脑后。
她的手中,还拿着几株刚刚采摘下来的草药,上面甚至还带着湿润的泥土。
那些草药的叶片形态很奇特,边缘带着细密的锯齿,顶端开着一簇簇细小的白色碎花。
林天在脑海中飞速搜索,却惊骇地发现,以他前世的丹道记忆,竟然完全不认识这种草药!
白衣女子走到林天面前,停下脚步,然后缓缓蹲下身。
她那双浅灰色的眸子,平静地注视着林天,眼神里没有探询,没有关切,甚至连一丝一毫的好奇都没有。
那是一种绝对的、纯粹的平静,就像是两潭万年不化的寒冰,不起任何波澜。
“你醒了。”
她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清冷、平淡,没有任何语调的起伏,就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既定的事实。
林天看着她,心中无数个念头如同电光火石般闪过。
是她救了自己三人?
那道劈开天地的冰蓝色剑光……是她发出的?
她到底是谁?
为何会出现在那种该死的空间乱流附近?
又为何要出手救下他们?
无数的疑问盘旋在心头,但林天没有贸然发问。
他知道,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自己没有任何提问的资格。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他艰难地冲着女子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吃力。
女子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伸出了一只手。那是一只完美无瑕的手,手指纤长,骨节分明,如同最上等的羊脂白玉雕琢而成。
她将两根冰凉的指尖,轻轻地搭在了林天的手腕上。
一股微弱却异常精纯的冰冷灵力,如同溪流般,从她的指尖缓缓探入自己的经脉之中。
这股灵力极其温和,所过之处,他那如同被火焰灼烧的经脉,竟像是被清凉的泉水抚过。
火辣辣的疼痛感,居然真的被抚平了许多。虽然那种深入骨髓的刺痛依旧存在,却让他紧绷的身体稍微舒缓了几分。
片刻之后,女子收回了手,用那毫无波动的语气,给出了诊断:
“经脉尽碎,道基受损,神魂枯竭。能活下来,已是奇迹。”
林天闻言,只能露出一丝苦笑。
这个诊断,精准得可怕。
“我的同伴……”他吃力地抬起头,看向韩立和朱有福的方向。
女子的语气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他,”她指的是韩立,
“伤势很重,但根基未毁,死不了。”
“他,”她又看向朱有福,
“无事。”
言简意赅,惜字如金。
“请问姑娘,这里……是什么地方?”林天问道。
然而,女子却仿佛没有听到一般,站起身,走到一旁一块相对平坦的岩石边,将手中的草药放下,拿起一块石头,开始一下一下地慢慢捣碎。
就在林天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她那清冷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坠星之地。”
她头也不抬地回了四个字。
坠星之地?
林天的大脑飞速运转,将自己两世的记忆全部翻了一遍,却可以肯定,自己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从这稀薄死寂的灵气,和洞外那荒芜死寂的环境来看,这里绝不是什么善地。
“我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林天不死心地继续问道,目光紧紧地盯着那个白色的身影。
“空间波动。”
她又吐出四个字,便不再多言,专心致志地低头捣药,仿佛那几株草药是全世界最珍贵的东西。
林天见状,便不再自讨没趣。
这个女人,性格显然极其冷淡,甚至可以说是孤僻。想从她嘴里问出什么,恐怕比登天还难。
他只能默默地观察着她。
女子的动作娴熟而精准,显然对药理极为精通。
那些林天完全不认识的奇特草药,在她的捶打下,渐渐化作一摊深绿色的药泥,散发出一股奇异的草木气味。
“你懂医术?”林天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他能感觉到,这药泥中蕴含的药力,似乎对他这身破败的经脉,有着不小的吸引力。
女子依旧没有回答,只是将捣好的药泥小心地分成了两份。
她用一片宽大的树叶托起其中一份,走到韩立身边,小心翼翼地揭开之前敷的旧药。
她将这新鲜的药泥,重新敷在了他左肩那个狰狞的伤口上。
做完这一切,她才拿起另一份,走回到林天面前,递了过来。
“外敷。可缓解经脉之痛,助你引灵入体。”
她的声音,依旧是那种万年不变的清冷和淡漠。
林天看着她递过来的药泥,沉默了片刻,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多谢。”
女子不再理会他,径直转身,走到洞口附近一块较为干净的岩石上,盘膝坐下。
她闭上双眼,开始入定调息,仿佛整个山洞里只有她一个人存在。
山洞内,再次陷入了沉寂,只有朱有福时断时续的鼾声。
洞顶水滴落下的“滴答”声,在单调地回响。
林天低头看着手中这团冰凉黏稠的药泥,又抬头看了看洞口那个白衣如雪、清冷孤寂的身影,心中充满了疑问和警惕。
坠星之地……
神秘强大的白衣女子……
一剑劈开空间乱流的惊世骇俗……
他们虽然暂时脱离了必死的绝境,但似乎又一头扎进了一个充满未知的迷局之中。
“当务之急,是尽快恢复实力!”
林天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只有实力,才是唯一的依靠!
他不再犹豫,按照女子的吩咐,将那份深绿色的药泥,小心地涂抹在自己胸口、丹田等几处主要经脉汇聚的地方。
药泥刚刚触及皮肤,一股强烈的、如同薄荷般的清凉感,瞬间便渗透了进去。紧接着,便是丝丝缕缕、如同针扎般的刺痛,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针,在刺激着他那些破损不堪的经脉。
然而,在这阵剧痛过后,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舒缓感。经脉中那火辣辣的灼痛感,确实被压制和减轻了不少。
更让他惊喜的是,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周围天地间那些稀薄的灵气,似乎受到了药力的牵引,开始以一种极其缓慢、但却真实有效的速度,一丝丝地渗入他的体内!
有效!
林天心中一喜,立刻收敛所有心神,全力运转起那孱弱的意念,引导着这来之不易的微弱灵气,开始了漫长而艰难的疗伤过程。
前路或许依旧迷茫,但既然活了下来,就必须走下去!
玄墨、瑶姬、圣朝影龙卫……
无论是今世的仇,还是前生的账,他都要一笔一笔,连本带利地,全部清算干净!
林天缓缓闭上双眼,整个心神都彻底沉浸在了疗伤之中。
洞口,那白衣女子依旧静静地盘坐着,如同一尊亘古便已存在的冰雪雕塑,与世隔绝。
这片荒芜的山洞,因为她的存在,更添了几分难以言说的寂静与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