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的晨光刚漫过窗棂,就被朱祁镇(李辰)指尖的炭灰染了点烟火气。他攥着半块磨秃的炭笔头 —— 这是昨天画 “规划图” 剩下的,藏在枕下才没被宫人搜走 —— 目光却黏在宫墙上:那青灰砖缝里的糯米灰浆,在他眼里早变成了待分析的 “结构胶”,连飞檐下的斗拱,都自动拆解成了受力节点。
经过陈学士的 “规则课” 和怜星的 “实践课”,他心里的 “大明结构图” 越画越细,可也越画越沉。这帝国就像台百年老机器,齿轮咬得死死的,连他这 “核心轴” 都被捆着锁链转,稍微偏一点,就得被 “规矩” 这把锉刀磨掉棱角。
“得先摸透‘材料’。” 他戳了戳案上的《皇明祖训》,纸页发脆的声响像老木头开裂。作为工程师,看不懂材料特性就敢改设计,跟闭着眼拆炸弹没区别。他要找个 “数据库”,一个能告诉他大明有多少工匠、会什么手艺、连城墙能扛住多大洪水的 “技术档案馆”。
“王勤!” 他扬声喊,声音里掺了点孩童特有的脆劲 —— 这是他最近摸清的 “武器”。
王勤跟踩了弹簧似的蹿进来,躬身时腰间的玉带扣 “叮” 地撞了一下:“皇上,奴才在!”
“昨天陈师傅说,祖宗留下的典籍里,有讲山川和盖房子的书?” 朱祁镇故意歪着脑袋,手指在案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房子,“朕想看看 —— 不是《祖训》这种讲道理的,是画着图、说怎么砌墙的那种!”
他把 “匠作营造” 四个字咬得轻,却像钩子似的勾着重点。王勤果然愣了,脸上的褶子都挤到了一起:“皇上,宫中书库在文渊阁后,藏的都是孤本珍本,规矩大着呢!要不…… 奴才给您取来?”
“取来?” 朱祁镇心里冷笑。真让王勤去取,送来的准是《论语》《孟子》,想找本讲工匠活的书?比在工地上找根没生锈的钢筋还难。他立刻绷起脸,小龙袍的衣角都抖了抖:“朕要自己去!天下都是朕的,书库还能拦着朕?朕要闻闻旧书的墨香,要亲手翻那些画!”
八岁孩子的 “任性”,配着 “天子” 的身份,是最软也最硬的理由。王勤被噎得说不出话,只敢搓着手陪笑:“皇上息怒,只是…… 得太皇太后点头,或是阁老的手令……”
“那就去问祖母!” 朱祁镇打断他,眼神亮得像盯着图纸的技术员,“就说朕要学祖宗的手艺,要明事理 —— 快去!”
王勤没法子,只能揣着颗忐忑的心,一溜烟往慈宁宫跑。朱祁镇看着他的背影,把炭笔头塞进袖袋 —— 这趟书库,他必须去。那里藏的不是纸,是他能撬动历史的 “杠杆”。
等王勤回来时,额头上的汗都把官帽衬湿了。他喘着气回话,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轻松:“皇上,太皇太后高兴坏了,说您好学,准了!还让司礼监派了典籍官跟着,就是…… 就是叮嘱您别弄坏了书。”
成了!朱祁镇心里的石头 “咚” 地落地,比当年拿到大桥项目审批还兴奋。他拽着王勤就往外走,龙靴踩在地毯上,都带着风。
文渊阁后的书库,比他想象中更像座 “时光密室”。高大的紫檀木书架直戳穹顶,架上的书册用蓝布套裹着,像排着队的老匠人;空气里飘着芸香和旧纸的味道,混在一起能让人静下心来;阳光从高窗的格子里漏进来,照得飞尘在光里翻跟头,慢得像要停住。
一个穿青袍的典籍官早候在门口,脸板得像块青砖,见了朱祁镇,规规矩矩地磕了三个头,起身时手里还攥着把小刷子 —— 看那样子,是怕皇上碰坏了书,随时准备 “抢救”。
朱祁镇没管他的警惕,眼睛早被书架上的标签勾住了:“经部”“史部”“子部”“集部”…… 他直接略过摆着《论语》的经部,也没停在放《史记》的史部,脚步飞快地扎向 “子部”—— 按他的经验,工匠技艺、天文农医,都藏在这儿。
果然,在最里面的书架上,他找到了个蒙尘的标签:“子部?工艺类”。
架子上的书不多,蓝布套都泛了白,一看就是少有人翻。朱祁镇的心跳快了半拍,指尖拂过书脊,像在摸宝贝:《梓人遗制》《鲁班经》《营造法式》…… 最后,他停在最厚的那本上 ——《营造法式》,封皮是褪了色的蓝绢,边角磨得发毛,一看就被人翻了无数次。
“皇上,这书是前朝工部编的,讲的都是盖房子、造宫殿的规矩,字多图少,还全是匠人的术语,您……” 典籍官忍不住开口,语气里满是 “这书不适合小孩” 的意思。
朱祁镇没理他,小心翼翼地把书抽出来,沉甸甸的手感让他心里踏实。他走到阅览的长案前坐下,指尖轻轻翻开第一页 —— 泛黄的纸页上,画着精细的斗拱图,线条比他画的 cAd 草图还规整,旁边的小字密密麻麻,写着 “材份制”“功限”“料例”。
“就是它了。” 他心里默念,眼睛像粘在了纸上。
一开始,朱祁镇是用 “工程师视角” 挑错的。
他指着 “斗拱形制” 的图,心里嘀咕:“只画了样子,没标受力点,全靠匠人凭经验来,这要是造个大点的宫殿,不得塌?”
看到 “木结构连接” 的记载,他又摇头:“榫卯是巧,可横向抗风不行啊,遇到台风,梁架不得歪?”
连 “地基处理” 那章,他都觉得 “粗糙”:“只说‘夯土三层’,没说每层夯多实,承载力够不够,这跟没给施工标准一样。”
典籍官站在旁边,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小皇帝哪是看书?分明是在 “审图”!手指在图上划来划去,嘴里还念念有词,那专注的样子,比工部的老匠人还投入,连阳光照在脸上都没察觉。
可看着看着,朱祁镇的 “挑剔” 慢慢变成了惊叹。
当他翻到 “材份制” 那节,指尖划过 “以材为祖,万物依度” 八个字时,眼睛猛地亮了 —— 这不就是古代版的 “模数化设计” 吗?把建筑构件的尺寸按 “材” 来定,就像现代按 “毫米” 统一标准,虽然没那么精确,可在没有计算器的年代,这思路简直绝了!
再看 “榫卯结构图”,他忍不住在心里拍案:“燕尾榫防拉,勾挂榫防脱,还有这‘龙凤榫’,居然能让木头伸缩不裂 —— 古人没钢筋,却把木头玩出了花!”
最让他惊艳的是 “堤坝构筑” 的记载:“分层夯土,每层铺碎石,外抹糯米灰浆”—— 这不就是早期的 “复合地基” 吗?用糯米灰浆当 “粘结剂”,比单纯的夯土结实十倍,在没有水泥的年代,这是最聪明的法子!
“原来我小瞧古人了。” 他合上书,指尖还留着纸页的温度。这些工匠没有力学公式,却用千年经验,把有限的材料用到了极致。可敬佩归敬佩,他也清楚看到了 “破绽”:
材料瓶颈:木头怕火怕虫,石头抗拉差,糯米灰浆遇水会软 —— 遇到大洪水,堤坝说塌就塌。
理论空白:没有受力计算,全靠 “老经验”,造个小房子还行,造大桥、修长城,风险太大。
效率太低:砌一面墙要等糯米灰浆阴干三天,要是用水泥,一天就能砌完,成本还低一半!
“要是把水泥、钢筋弄出来……” 一个念头像闪电似的劈进脑子里。他仿佛看到大明的城墙用钢筋混凝土浇筑,桥梁用预制构件拼装,连皇宫的柱子都换成钢骨 —— 那画面,让他呼吸都快了。
他赶紧又抽了本《天工开物》,翻到 “冶金” 那章。里面写着 “凡铁炼至白亮,方为精铁”,可没说怎么控制温度,怎么除杂质 —— 这就是大明的工业水平:有手艺,没科学。
“得改,一步步来。” 他把书摞好,心里的蓝图又清晰了几分。
直到王勤轻声提醒 “该用午膳了”,朱祁镇才从书堆里抬起头。他借了《营造法式》和《天工开物》的几卷,让小太监抱着,脚步轻快地往外走 —— 这趟书库没白来,他不仅找到了 “技术手册”,还摸清了改良的方向。
可刚出文渊阁的门,一个黏糊糊的声音就缠了上来:“奴婢王振,叩见皇上。”
朱祁镇的脚步顿住,像踩在了冰上。他回头,见王振跪在道旁,头垂得低低的,可眼角的余光却像根针,飞快地扫过他怀里的书,又扫过他的脸。
“王先生起来吧。” 朱祁镇压下心里的厌恶,声音放得平淡 —— 他知道王振现在是司礼监的红人,宫里的太监都叫他 “先生”,不能硬怼。
王振谢恩起身,脸上堆着笑,褶子都挤到了一起:“皇上真是勤勉,这时候还在书库用功,是大明的福气。不知皇上看的什么书?若是经史,奴婢还能陪皇上聊聊。”
“就是些图画,看着好玩。” 朱祁镇赶紧举起手里的纸 —— 那是他刚才随手画的杠杆草图,故意画得歪歪扭扭,像孩童的涂鸦,“借回去瞧瞧,没什么要紧的。”
王振的目光在草图上停了一瞬,嘴角的笑更浓了,可眼神里却闪过一丝轻蔑:“皇上喜欢图画,奴婢库里有不少花鸟画册,比这些匠人画的好看多了!改日奴婢给您送来?”
“再说吧。” 朱祁镇不想跟他多缠,转身就走。
王振躬身相送,直到皇帝的仪仗走远,才直起身。他摸着下巴,眉头皱了皱:小皇帝居然看匠人的书?不过…… 终究是个孩子,只喜欢图画,成不了气候。要是他能一直 “不务正业”,倒省了不少事。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转身往司礼监去了。
回到乾清宫,朱祁镇屏退所有人,只留王勤在门外守着。他把借来的书摊在案上,指尖敲着桌面,脑子里全是王振的眼神 —— 那眼神像沾了蜜的毒针,稍微不注意,就会被扎到。
“不能太急。” 他揉了揉眉心。现在的他,就像在雷区里走,每一步都得小心。直接说 “我要改工艺”,肯定会被当成怪物;可要是不做,土木堡的悲剧还在等着。
他的目光落在案上的杠杆草图上 —— 那是他用来搪塞王振的 “涂鸦”。忽然,一个念头像春笋似的冒了出来:
“要是‘梦’到的呢?”
八岁的孩子,摔了一跤后做怪梦,梦里见到些新奇的工具图样 —— 这多合理!谁会去查一个孩子的梦?既能抛出改良想法,又不会引人怀疑,简直是完美的掩护!
他兴奋得差点站起来。比如想做肥皂,就说 “梦里见仙女用油脂和草木灰做了块东西,能洗干净手”;想改良辘轳,就说 “梦里见农夫用个奇怪的木头架子提水,省力气”。这样一来,既能攒下 “奇思妙想” 的名声,又能悄悄试验新技术,还能找工匠干活 —— 一举三得!
他拿起炭笔,在宣纸上重重写下两个字:“梦授”。
窗外的夕阳把紫禁城染成了金红色,暖阁里的灯光也亮了起来。朱祁镇伏在案上,一边画着 “梦中的工具图”,一边在心里盘算:先从简单的肥皂开始,找个靠谱的工匠,在宫里弄个小作坊,既能自己用,还能给太后、太妃们送些 —— 这可是攒人脉的好机会。
“工程师的逆袭,从做梦开始。” 他对着图纸笑了笑,眼里的光比灯光还亮。
没有人知道,这个傍晚,一个来自未来的灵魂,正用 “梦境” 当钥匙,悄悄打开了改变大明命运的大门。而那本摊在案上的《营造法式》,则成了他打开大门的第一块垫脚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