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不知不觉间又停在了响亮录像厅的门口。
他没有进去。他知道,那里面的喧嚣,只会让他心里更烦。
他把车停在了一个阴暗的角落,从后座摸出一瓶劣质的老白干,就那么对着瓶嘴,一口一口地灌了下去。
他想起了孙响亮。那个穿着花衬衫,脖子上戴着金链子的录像厅老板。
“老虎,机会不等人啊。”
“想合作的,不止你一个。”
合作?
吴老虎冷笑一声,又灌了一大口酒。
我吴老虎,什么时候需要跟人“合作”了?我从一个穷小子,赤手空拳地,把一个破瓦窑,干成了全村的龙头企业,靠的是谁?靠的是我自己!
孙响亮虽然有经验,有门路,但在吴老虎眼里,那终究是个只知道守着几盘录像带、赚点小钱的“生意人”,格局太小。
一个念头,像一颗被酒精点燃的火星,瞬间在他心里,燎成了一片大火:
不合作。我要单干!
他不仅要开录像厅,他还要开一个比孙响亮的“响亮录像厅”,大十倍、豪华一百倍的录像厅!他要让孙响亮,让赵铁蛋,让全县城的人都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大手笔”!
这个疯狂的念头,让他浑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
第二天一早,吴老虎就红着眼,出现在了孙响亮的录像厅门口。
“老孙,”他把一个装着五千块现金的信封,拍在柜台上,“昨晚,谢了。这点钱,就当是兄弟请你和你手下那帮人喝酒的。”
孙响亮看着那厚厚的一沓钱,愣住了。“老虎,你这是……?”
“没事,”吴老虎咧嘴一笑,那笑容,充满了野性和自信,“就是交个朋友。以后,在这县城,还得请你多多关照。”
他没有提一个字关于“合作”的事。
孙响亮是个人精,他看着吴老虎那副样子,心里已经猜到了七八分。但他不动声色,收下了钱。
“好说,好说。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开口。”
吴老虎的“单干”之路,比他想象的要难得多。
他先是去租门面。他看中了县政府对面那个二楼的铺面,结果房东一听他要开录像厅,头摇得像拨浪鼓。
“不行不行。那种地方,人来人往太杂了,影响不好。”
吴老虎想用钱砸,结果房东根本不吃他那套。
他又去文化局办“文化经营许可证”。窗口那个戴着深度近视眼镜的老干部,翻来覆去地看他的申请材料,最后慢悠悠地说:“小伙子,这个事,得研究研究。你先回去等通知吧。”
这一等,就是半个月,杳无音信。
吴老虎终于明白,孙响亮说的“水很深”,到底是什么意思了。在这县城里,光有钱和胆子,是行不通的。
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麻烦,主动找上了门。
那天他刚从工商局出来,就被几个流里流气的年轻人,堵在了巷子口。为首的,正是那个曾经互相大打出手的“歪脖李”。
“哟,吴老板,”歪脖李阴阳怪气地说,“听说,您要在县城,开录像厅啊?”
“关你屁事。”吴老虎冷冷地说。
“当然关我事了。”歪脖李凑了过来,“吴老板,你可能不知道。这县城的娱乐业,可不是你想来就能来的。这块蛋糕,早就被人分好了。你想进来分一杯羹,得先问问我们这些‘老人’,同不同意。”
“我要是,就非要开呢?”
“那……”歪脖李笑了,那笑容,阴森森的,“那我们,就只能用‘江湖规矩’,来跟你聊聊了。”
“行啊,是上次的酒瓶子没吃够吗?”吴老虎不怒反笑,“那就按‘江湖规矩’聊。”
他把手里的公文包往地上一扔,活动了一下手腕。
“就在这儿?还是换个地方?”
“好小子,有种!”他对手下使了个眼色,“给我废了他!”
然而,就在那几个混混准备一拥而上的时候,一个更嚣张的声音,从巷子口传了过来。
“都他妈住手!谁敢在我的地盘上,动我兄弟?!”
所有人回头一看,只见马瘸子,拄着根铁拐杖,一瘸一拐地,带着十几个手下,堵住了巷子口。
歪脖李看到马瘸子,脸瞬间就白了。
“马……马哥?您怎么来了?”
马瘸子没理他。他走到吴老虎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吴老虎心里“咯噔”一下。
马瘸子。
在瓦盆村,乃至整个县城,这都是一个提起来能让小孩儿止住哭的名字。吴老虎虽然自认是条过江龙,但也清楚,马瘸子是盘踞在这里几十年的地头蛇。
就连上次左向阳也被他暗地里使绊子。
今天这是什么路数?歪脖李是孙响亮的人,马瘸子怎么会为了自己,跟孙响亮的人起冲突?
他心里飞快地盘算着。
“老虎,行啊你。来县城搞这么大动静,都不跟我这个当哥的,打声招呼?”马瘸子开口了。
“马哥。”吴老虎也开口了,“我吴老虎就是个烧窑的,哪敢惊动您这尊大佛。”
他嘴上客气,手却悄悄摸向了后腰别着的扳手。他觉得,这事儿不对劲。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行了,别废话了。”马瘸子用铁拐杖,指了指歪脖李,“这孙子,是你的人?”
“不……不是……”歪脖李吓得直摆手。
“不是你的人,你敢动他?”马瘸子把拐杖往地上一-顿,发出“当”的一声巨响,“我告诉你,歪脖李,吴老虎,以前是我的拜把子兄弟!你再敢动他一根汗毛,我让你,从县城消失!”
歪脖李哪里还敢说半个不字,连滚带爬地就跑了。
吴老虎彻底糊涂了。
他看着马瘸子那张坑坑洼洼的脸,心里头的算盘打得噼啪响。他想不通。马瘸子为什么要帮他?图什么?图他吴老虎能打?还是图他瓦器厂那点生意?不可能。马瘸子看不上这点东西。
“马哥,这……”他试探着问,手里的扳手,还是没松开。
“跟我来。”马瘸子转身,带着他,走进了旁边一家不起眼的茶馆。
茶馆里很暗,只有老板一个人在打瞌睡。
“老虎,”马瘸子亲自给他倒了杯茶,“我知道你奇怪,我为什么帮你。”
“是有点。”吴老虎坐下了,但身子还是紧绷着。他知道,这杯茶,不好喝。
“原因很简单。”马瘸子看着他,咧嘴一笑,“孙响亮那个老狐狸,最近生意做大了,翅膀硬了,开始不把我们这些老人放在眼里了。他想一个人,独吞县城录像厅这块蛋糕。我呢,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吴老虎明白了。
这不是帮忙。这是招安。
“你想让我,帮你对付孙响亮?”吴老虎直接把话挑明了。
“不是帮你,是帮我们自己。”马瘸子说,“你不是想开录像厅吗?行!我帮你!手续,我帮你跑!片源,我帮你搞!甚至,连装修的钱不够,我都可以先借你!”
“你图什么?”
“我图的,就是出一口恶气!我就是要让孙响亮知道,这县城,还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马瘸子一拍桌子,“等你的录像厅开起来,把他的生意都抢光了,我看他还怎么狂!”
“但是,”马瘸子话锋一转,“我帮你,你也要帮我。以后,你录像厅的‘安全’,我负责。每个月你得给我这个数的分成。”
他伸出了两根手指。
吴老虎知道,这是“保护费”。
“怎么?不愿意?”马瘸子笑了,“老虎,你还是太天真。你以为在县城做生意,光靠你自己,能行吗?没有我们这些人在背后撑着,你那店,开起来也得被人砸了。”
他看着吴老虎,说出了最残酷的真相。
“你想当一条过江龙,就得先拜码头。我,就是你现在唯一的码头。”
吴老虎把杯里的茶,一饮而尽。
“行。”他最终,点了点头,“成交。”
从那天起,吴老虎的“单干”之路,突然就变得顺风顺水了。
文化局的章,第二天就盖了。工商局的营业执照,三天就办了下来。连消防队都主动上门,进行“热情指导”。
孙响亮得知这一切后,气得在自己店里,砸了一台全新的录像机。他知道,吴老虎这是找到了新的“靠山”,而且,是比他更狠的靠山。
他想报复,却又不敢。因为他知道,马瘸子那种人,是真的会动刀子的。
吴老虎的“龙虎豹录像厅”,就在所有人的打压和质疑中,开始破土动工。
他用马瘸子借给他的钱,盘下了县政府对面那个最大的二楼门面。他请了最好的装修队,买了最先进的投影设备,甚至,还从省城,请来了一个专门学过“室内设计”的“文化人”,来设计包厢的灯光和氛围。
他要做的不是一个简单的录像厅。
他要做的是一个能彻底碾压孙响亮,能让所有城里人都闭嘴的帝国。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